跟隨史蒂芬·平克開啟一場探索心智的奇幻之旅

《心智探奇: 人類心智的起源與進化》
　　（美）史蒂芬·平克（Steven Pinker）著
　　浙江人民出版社
　　郝耀偉 譯
　　2016年3月

　　陳禹安（心理學專家）

　　大家

　　明代大哲、心學宗師王陽明曾經說過一句名言：“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王陽明所謂的“心賊”，換用現在的科學術語，可以說就是“心智”。“心賊”為何難破？蓋因其無形無相，變幻多端，不可捉摸，難以控制。幸有全球頂尖的語言學家和認知心理學家史蒂芬·平克願以平生之力，以科學之名，來對心智是如何運作的做一個深入的研究，於是就有了這一本燒腦巨作——《心智探奇》。

　　人類的智能遠非機器的智能可比

　　首先要回答的問題是：心智到底是什麼？

　　平克認為，心智是由自然選擇設計來解決我們的進化祖先在他們原始覓食方式的生活中所面臨的問題的一套計算器官系統。他採用了反向工程的思路來剖析人類心智。

　　所謂反向工程，就是當鬆下推出新產品時，索尼的研究人員做的事情。他們買回鬆下的新產品，用螺絲刀把它拆開，看看這新產品裡包括什麼部件，所有的部件如何組合在一起讓這個儀器運轉。

　　平克針對心智運作過程也採用了仿機械化的反向拆解，這與人工智能領域的先驅馬文·明斯基頗有異曲同工之妙。明斯基認為人類大腦包含著復雜的機器裝置，並由眾多的資源組成，每一種情感狀態的變化，都是因為激活了一些資源的同時關閉了另一些資源，這樣就改變了大腦的運行方式。明斯基由此創建了人工智能領域第一批機械人手臂、第一個神經網絡模擬器、最早能夠模擬人類活動的機器人。當然，平克和明斯基只是採用這樣的方式來解構人類的智能，他們倆都很堅定地認為，人類的智能遠非機器的智能可比。

　　平克的拆解工具箱裡主要有兩個工具，一是心智計算理論，一是自然選擇理論。

　　平克用這兩樣工具解剖“心賊”，從四個方面闡述了人類的心智能力，分別是視覺感知、推理、情感和社會關系（其實還有一個語言能力，平克另寫了一部著作《語言本能》，因而在本書中略過）。

　　平克在這四大心智能力上的闡述與論証充分展示了他喜歡對人類司空見慣的行為加以重新解讀以及人雲亦雲的觀點不盲目接受的學術偏好。試舉幾例。

　　比如，作為視覺能力的擁有者和獲益者，我們絲毫不覺得這種能力有什麼了不起的。但略加深究，就會知道我們錯得實在太離譜了。我們可以用眼睛看見三維物體，但是三維的物體在視網膜上呈現的是二維圖像。正是大腦對於運動、形狀、陰影等的認知能力，重新構建出了三維的圖景，並將大量的視覺信息生成意義。這是一種了不起的心智進化成果。平克沒有視而不見，而是將這一能力置於各項心智能力之首。事實上，平克的學術之路就是從視覺研究起步的。他的第一部著作是《三維空間心理意象的呈現和操控》，源自他的哈佛碩士論文。

　　再如，人類學家瑪格麗特·米德在經過田野調查后，聲稱薩摩亞人父母與孩子之間不會生氣，給他人戴綠帽者和被凌辱者之間沒有仇恨，沒有持久的愛與傷痛，沒有性的緊張，沒有青少年的騷動。但平克在本書中卻反復引用其他人類學家的觀點予以駁斥。他正是以此來捍衛自己“情感是進化而來”的觀點。

　　常識並不總是天然正確的

　　當然，平克絕不是那種為了刻意追求標新立異而嘩眾取寵的人。但是，當他為了自己認定的正確觀點卻可以頂著流言蜚語而奮不顧身。

　　2005年，哈佛校長勞倫斯·薩默斯表示，科學和工程學領域的終身女性教授隻佔很少一部分，其中一個原因是“先天能力問題”。這一言論觸及了美國社會男女平等的火線。薩默斯不得不因此辭去了哈佛校長之職。但平克從自己的研究出發，認為男女大腦運作上確實存在生理上差異。他毫不猶豫地站出來，不計代價地為已經成為孤家寡人的薩默斯辯護，並與哈佛大學的同事，心理學家伊麗莎白·史培基公開辯論。

　　平克珍惜自己的學術聲譽，極少給其他人的著作寫推薦序，但朱迪斯·哈裡斯卻成了幸運的例外。哈裡斯用一個驚世駭俗的觀點推翻了人們的觀察認知。她認為：父母的教養並不能決定孩子的成長。這個觀點引發了軒然大波，並最終導致哈裡斯失去了工作。與哈裡斯並無深交的平克卻為她的著作《教養的迷思》寫了一段推崇備至的推薦語：“十年來，這本書在心理學史上始終佔據著重要地位，更是極佳的讀本。”原因很簡單，常識並不總是天然正確的，哈裡斯的觀點是經得住邏輯推演的。平克自己也是這麼做的，這樣的例子在《心智探奇》中可謂俯拾皆是。

　　但平克也不是為了捍衛真理就可以冷酷到絲毫不近人情的人。

　　在《心智探奇》中，平克批駁了神經科學家保羅·利恩的三腦一體理論。保羅將人類大腦描述為一個三層演化羊皮紙。底層是爬行動物腦，中間是原始哺乳動物腦，最上面才是現代哺乳動物腦。但是，當平克的恩師斯蒂芬·科林斯推出《上腦和下腦》一書（其理論與保羅的三腦一體有一些契合之處）時，平克還是為這本書寫了推薦語。但是，平克也沒有為了報恩而完全放棄自己的學術立場。他給科林斯的推薦語是這樣寫的：“科林斯是20世紀晚期和21世紀早期眾多偉大認知神經系統科學家中的一員。”

　　對比一下平克為哈裡斯寫的推薦，我們就能體會到兩者間的微妙差別以及平克的難能可貴。

　　總而言之，探詢心智之道是一件費力未必討好的事情。就連平克本人也不敢擔保自己的每一句、每一個觀點都是正確的。但是，還是讓我們選擇信任審慎嚴謹，堅守底線卻又不失溫情的平克吧。閱讀這本近600頁行文風趣幽默、論証精巧跳脫的“心賊正傳”，也許並不能讓讀者五蘊俱空，但一定能在很大程度上幫助我們五蘊俱真，從科學、理性、符合邏輯的角度對於人類的心智有一個全面而通透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