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長征勝利80周年,對於《長征》 這部出版了10年的長篇非虛構文學作品來說,新的“征途”也開始了———7月底人民文學出版社即將推出《長征》最新修訂版,新增7萬余字,分上下卷。這本累計賣出50萬冊的大部頭,將再次迎來讀者的檢閱。有關歷史與戰爭的書寫,如何贏得當下年輕人的關注?《長征》作者、著名作家王樹增昨天在接受本報記者專訪時說,為了讓讀者能夠更加投入閱讀,從而增進對長征的理解,他前前后后花了1年多時間“打補丁”,為《長征》修訂版添加了大量對戰役人物的細節補充,增加了8幅珍貴的長征作戰地圖,以及相關注釋和參考書目。
如此一來,工作量很龐大。光是卷軼浩繁的解放軍出版社出版的現有的長征系列叢書,戰史檔案館相關的大量文獻與音頻視頻資料,王樹增都要一一過目,盡可能從中“鎖定”摘選所需要的素材。記者從《長征》的校對本上看到,《長征》 幾乎每一頁都有批注和修改的痕跡。但王樹增仍自稱“永遠在完成的路上,一直處於再創作狀態”。他希望在不“犧牲”文學審美的基礎上,從人性角度解讀長征,與年輕人“談談心”。
幾乎每頁紙上都有修訂
大紅封面,改分為上下卷,7萬多新增文字和8幅地圖讓《長征》修訂版的厚度增加了約1/4,計劃重印10萬冊。資深責任編輯腳印告訴記者,編輯出版團隊這次在圖書封面用上了手揉紙,摸上去凹凸有致,仿若崎嶇不平的遠征路途,十分有歷史質感。歷史質感,也是王樹增一直珍視的。這體現在事無巨細的修訂中,全書有標點符號的增刪,有單個詞語的斟酌,有句子段落的調整,還加入了從史料中查來的細節。
比如,書中講到第六軍團擊潰黔軍的阻擊一路進入貴州后,軍團長蕭克驚喜地發現,紅軍得到了一張1平方米大的地圖。在此之前,這位年輕的紅軍指揮員作戰時所依靠的地圖是從中學課本上撕下來的,那上面隻有簡單城鎮地名和山河的大致走向。王樹增寫到這裡,在修訂版裡新添了一段話,補充說明我方沒有拿到地圖前的窘迫———“以致部隊每到一處必須要找向導。貴州東北部山高谷深,道路狹窄,河流縱橫,向導往往對五裡以外的事情就不知道了”———愈發凸顯了紅軍此前作戰環境的惡劣與艱辛。
除了對事件的細致描述,《長征》修訂版中還增添了人物塑造方面的素材。講到年僅18歲的紅軍戰士黃欣時,戰爭場面之慘烈令人心悸。當時敵人仗著武器精良,幾十上百挺機槍一齊從3個山頭向紅軍掃射,火舌像颶風從陣地上掃過。王樹增翻閱史料后,在這段后面補上細節———“紅軍機槍少,子彈也少,手榴彈大多是自制的馬尾手榴彈,扔出去有的挂在樹杈上,有的落在草叢中,多半不能炸響……對面的桂軍大部分是廣西人,個頭小,動作靈活,山地打仗很厲害……戰斗進行了三天三夜,是我參軍以來打得最慘烈的戰斗。”敵我力量的懸殊具體可感。此外,王樹增從留下的檔案中,還發現了這場戰役中不同紅軍受傷的傷勢,因此悉數補充到書中。比如二營營長從原版本“很快也犧牲了”,修訂為“被敵人的子彈打穿胸部很快也犧牲了”。書中還添加了其他軍人看黃欣的視角———“五十團團長郭鵬見到整個人已面目全非的黃欣很是吃驚,說‘你這個小鬼還活著’!再看見黃欣背著方理明政委,不禁潸然淚下。”
為了此次修訂版,王樹增與編輯團隊特地新增了8幅長征期間作戰地圖,包括 《一渡赤水河要圖》《二渡赤水河要圖》《三渡赤水河要圖》《四渡赤水河、南渡烏江要圖》《進軍雲南、巧渡金沙江要圖》《強渡嘉陵江經過要圖》《包座戰斗經過要圖》《山城堡戰役經過要圖》等。王樹增說,此前就有讀者寫信或發郵件告訴出版社,希望能在書裡插入地圖,為這段人類歷史上罕見的不畏艱難險阻的遠征補充一些生動的可視化注腳。他專門查閱了中國工農紅軍第一方面軍、第二方面軍、第四方面軍等方面的系列戰史,從中摘選了8幅長征作戰地圖,蜿蜒曲折的路線圖、多種顏色的標注,讓戰爭中可歌可泣的片段尤為立體生動,也讓讀者在圖文對照中厘清線索。
悉數列出注釋與參考書目
之所以在書結尾處悉數列出注釋與參考書目,王樹增認為這體現了一種非虛構的文體使命感。“近年來非虛構寫作在國際上很熱,每年也會出來幾部口碑很不錯的佳作,但國內在這一塊相對是弱項,甚至對非虛構的定義也比較模糊。”因此,在寫作包括 《長征》 在內的“戰爭系列”以及“近代史系列”時,王樹增就立下規矩,要按照非虛構的規矩來寫,哪怕是一場規模很小的戰斗,也必須要知道敵軍的頭兒叫什麼,哪裡人,盡可能查到家庭背景。他說,非虛構寫作主要依靠多方面的檔案和史料,而有來源的注釋,一來給讀者交代,二來也體現了嚴謹與規范,“不然就是小說了”。從目前的反饋來看,至少大部分讀者對 《長征》 是信任和認可的,也體現了非虛構的魅力。
真實可信以外,王樹增覺得非虛構寫作還有一大特征則是文學。他坦言,自己寫 《長征》,與軍事專家們寫軍史並不相同,后者側重戰爭事件的來龍去脈,但作家偏重人文色彩,要凸顯人的精神和民族的精神狀態。“非虛構類寫作還打上了作家獨特的認知烙印。”王樹增認為,長期以來,人們所了解的長征是不夠全面的,一般的歷史讀物所描述的也僅是戰場上的一角。但長征的精神內涵遠不止此。他說,長征跨越了中國十幾個省份,轉戰地域面積總和比許多歐洲國家的國土面積都大。在總裡程超過兩萬五千裡的長征途中,中國工農紅軍始終在數十倍於己的敵人的追擊、堵截與合圍中周旋,遭遇的戰斗超400場,平均3天就發生一次激烈大戰。
“長征屬於人類歷史上這樣一種事件:即使經過了漫長歲月,依舊被世人追尋不已。數十年來,不斷有不同國家、民族、年齡的人出現在中國工農紅軍曾經走過的這條漫長征途上。”王樹增說,“之前常有人問我作品中有沒有鮮為人知的東西? 我說作品的真正價值不是揭秘。歷史哪有內幕可揭?我的功夫在於對所有史料的去偽存真,提煉出需要的東西,給讀者提供真正的個性解讀。揭秘不是我的寫作追求。”
長征隊伍戰士平均年齡不到20歲
王樹增回憶說,16年前的一個夏夜,他的妻子突然問:“為什麼長征能夠影響人類的文明進程?”王樹增愣了一下。妻子隨即把她剛讀完的《人類1000年》放在他面前,書中對長征的評述,是一種中國人從未有過的認知。那個夜晚,成了王樹增寫作《長征》的開始。“我試圖將中國工農紅軍所創造的歷史,從對人類文明進程產生重要影響的角度,還原給今天的中國讀者,也還原給我自己。”
王樹增發現,今天回頭重溫長征,更是從中汲取信仰與理想的光芒。尤其是當年長征隊伍戰士的平均年齡不到20歲,對當下年輕人更能引發觸動。有讀者曾告訴王樹增,他們在閱讀之后立即動身,拿著《長征》去了江西、廣西、貴州、雲南、四川……甚至還有讀者去了《長征》開篇寫到的黔北甘溪小鎮,去找當年桂軍對紅軍發動突襲時利用過的那條暗水溝,當地的老人說暗水溝就在小鎮街道的石板路下面。
“在人類物質與精神的文明高速發展的今天,世人何以要忍受疲憊、勞頓和生存條件的匱乏,行走在這條蜿蜒於崇山峻嶺和急流險灘的路途上?”王樹增相信,在很多時候充滿物欲的生活裡,你一定能從《長征》中讀出彌足珍貴的東西。無論是哪一個國家或民族的人,中國工農紅軍的長征給予人類的精神財富是走向理想所必需的永不磨滅的信念。
(記者 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