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多川歌? 《夏夜之文》 歌?的人物畫,是魯迅比較喜愛的
東洲齋寫樂 《瀨川富三郎與中村萬世》 寫樂的畫,魯迅說他“最終還是未能理解”
《魯迅藏浮世繪》 北京魯迅博物館編 三聯書店2016年10月
關於日本的浮世繪師,我年輕時喜歡北齋,現在則是廣重,其次是歌?的人物。寫樂曾備受德國人贊賞,我試圖理解他,讀了二三本書,但最終還是未能理解……我也有數十張復制品,但隨著年齡的增加越來越忙,現在連拿出來看看的機會也幾乎沒有。況且,中國還沒有欣賞浮世繪的人,我自己的這些浮世繪將來交給誰,現在正在擔心。
——魯迅致山本初枝信,1934年
魯迅,生於1881年9月,逝於1936年10月。2016年該是紀念魯迅的“大年”。
然而,“忘卻的救主”已經將臨了吧,一度熱烈,有時甚至喧鬧的公眾性紀念活動,如今大有逐漸變為“魯迅研究界”的“內部會議”,進化成同行聚會或者學術切磋之勢。
魯迅其實明明還在的,這裡那裡,常常碰到,之所以如此,部分的原因,或許是他讓某些人不適或者尷尬吧。
我們不說這些。
今年春天,和幾位學者走進北京西城區宮門口二條的北京魯迅博物館,站在院中的樹下,同副館長黃喬生先生閑聊的時候,還是能夠感到這個特殊的年份對這些“專業工作者”的意義的。此前,黃先生,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所的研究員趙京華、董炳月和旅日學者張明杰先生,加上三聯書店,商量過一起為這個年頭做些什麼,最終決定,嘗試出版魯迅先生收藏的浮世繪作品。這一天,大家是來魯博“實地調查”的。
魯博的院子裡除了魯迅故居和展廳外,其實還有不為參觀者所知的“藏寶洞”,收藏著大量和魯迅相關的實物與資料,其中很多屬於“國家一級文物”,比如魯迅收藏的浮世繪。
一幅幅浮世繪在略顯暗淡的燈光下,從朴素的包紙中展露出來的時候,屋中的低聲交談被不停的贊嘆代替了——“驚艷”,或許是描述當時感覺的比較恰當的常用詞匯。八十多年前的日本浮世繪名師的限量版手工作品的活力,經由魯迅這個奇特的中介,穿越歷史的塵埃,直扑而出,又在面前舒緩地彌散開來……
品賞中,發現和大部分作品比較,部分作品似乎有些“減色”,使作品的感染力微弱了一些。魯博資料室的劉思源主任解釋說,因為那幾幅多次拿出去展覽。我們國家很多展室的光線、溫度、濕度等條件並不能“達標”,會損傷作品,但作為魯迅的收藏內容,又應該向公眾展示,所以採用了隻展出固定幾幅的辦法以“顧全大局”,其他作品則一直“深藏不露”,所以保存完好,如果能有部分“代用品”用於公開展覽,或許更利於藏品保護和服務公眾目的的兩全。
賞圖之余,查看作者,喜多川歌?、東洲齋寫樂、鳥居清倍、鳥居清長、石川豐信……都是日本浮世繪的名家。
作品之外,值得玩味的還有不少。比如,一張包裝紙上,留下了上海內山書店的地址電話,以及不知何人手書的“周樹人先生”幾個字,由此可以初步推斷,魯迅是通過內山書店購買了這些作品。這些信息,后來被巧妙地融入了《魯迅藏浮世繪》一書封面的設計中,供讀者慢慢析讀。
關於魯迅和浮世繪的關系,早已有葉淑穗女士等人做過開創性的研究,現在又面對這些精美的作品和有趣的“周邊”,不禁讓人萌生進一步探謎揭秘的興致和與眾人分享的沖動。
當即決定,由北京魯迅博物館編排魯迅收藏的全部浮世繪作品,再由一人撰寫新的“魯迅與浮世繪”的文章,一人探查這批浮世繪的來龍去脈,一人編寫每一幅作品的解說,交三聯書店推出,名《魯迅藏浮世繪》。
數月后,“編”“文”“解”均成,所獲甚豐——董炳月先生對魯迅與浮世繪的情緣做了新的富有想象力的考察﹔張明杰先生對魯迅所藏的浮世繪來龍去脈的追索,牽出了日本昭和時代早期(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后期到三十年代初期)一段極富傳奇色彩的故事,同時,通過對日本各大公共圖書設施藏品的檢索,發現魯迅收藏中的“第一書房版《浮世繪版畫名作集》(第二期)”,在當今的日本似已無跡可尋,堪稱絕版了﹔趙京華先生精心編譯了浮世繪畫師小傳和作品解說,不僅含有對畫師生平及其時代、風格的精當介紹,還包括對每一幅作品有褒有貶的點評,讀者可藉以理解如何欣賞和評判浮世繪,而不是面對一堆諛辭無所適從。
《魯迅藏浮世繪》首次集中整理了他所收藏的全部42幅作品,這本書的裝幀設計由三聯書店美編室主任蔡立國先生操刀。他專程進魯博的“藏寶洞”觀察作品,感受作品的氣息,並下廠監印,在印刷機旁反復調整,把握色調,直至成品能夠入眼入心。至於開本的確定、紙張的選擇、封面的設計、環襯的色彩、內文的版式、篇章頁與內容的關系等等,更是反復斟酌修改。這些姑且不論,單是封面紙張的選擇,就有多種方案,最終達到既有日式格調,又有因材料與設計相互作用帶來的意外效果,頗堪賞玩。至於外覆的一層牛油紙,其功效當然也不僅止於朦朧。
八十多年前,日本第一書房出版《浮世繪版畫名作集》,採用了命途多舛的浮世繪復刻名家高見澤遠治的作品,前后共復制了兩期,一概預約征訂,不公開銷售,限量500部。當時這些作品的原畫已極為昂貴,非常人的財力可以問津,因此第一書房動了復刻的念頭,高見澤遠治是復制的天才,不僅技藝精湛,而且能領會原作的神髓。第一書房印行這批畫的時候,他已經去世,採用的是他的遺版。因此這批畫雖然是復制品,也價格不菲。1930年11月至翌年11月,魯迅通過內山書店購得了第二期的30幅作品,總價在二百二三十日元。遠在中國的魯迅能擁有這批浮世繪實屬不易,可以說是一種緣分。藏畫如此,做書亦然。《魯迅藏浮世繪》的影印出版,也是因緣聚合而成,權作一份紀念,獻給熱愛先生的人們。
文並供圖/葉彤
(本文作者為《魯迅藏浮世繪》責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