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翻譯家的智慧,千千萬萬像我這樣的讀者,我們就好像世界文學璀璨星空下的盲人。”日前,2016年的傅雷翻譯獎頒出,中國作家協會主席鐵凝的這番話迅速在坊間與網絡上流傳轉發。不知從何時起,人們對文學翻譯的美好印象似乎永遠地定格在了上世紀,隨著俄羅斯文學翻譯家草嬰的離去,傅雷、楊絳、朱生豪、錢春綺、柳鳴九……這些最早把一批世界文學經典帶入中國的翻譯家及他們的譯者精神和大家風范,似乎也與我們久違了。
在日益全球化的今天,隨著年輕人外語水平越來越高,為什麼難以出現大量優秀的譯著,已成為令業界很是焦慮的現實。日前,記者獨家專訪了新晉傅雷翻譯獎得主金桔芳,從與她的交談中,一個關鍵詞“時間”,漸漸浮出水面。
要譯巴爾扎克,非得去拍巴爾扎克學會的大門
今年的傅雷翻譯獎將文學類獎項頒發給了 《刺槐樹》 的譯者金桔芳,以表彰她突破文體障礙,以極其忠實於原文的精神,嘗試還原出了法國新小說領軍人物克洛德·西蒙那難以名狀的語言風格。在採訪中,金桔芳提到翻譯的前期准備非常重要。老一輩的翻譯家有這樣的傳統。《戰爭與和平》 中有559個人物,草嬰先生做過559張小卡片,將每個人的姓名、身份、性格特點寫在上面,直到真正進入小說中的世界,才開始動筆。傅雷先生論翻譯更是提到,翻譯一本書的醞釀過程,少則數月多則數年,不准備妥當,決不輕易動筆。凡翻譯任何作品,欲求徹底提高品質,必須與國外學術機關聯系,倘屬現代作品,尤須與原作者聯系。如果要翻譯巴爾扎克,非得去拍法國巴爾扎克學會的大門不可。
“許多優秀的譯作,便是從事無巨細的前期准備起步的。”金桔芳此次翻譯 《刺槐樹》 也是這樣,由於她早年曾留學法國,博士論文的研究對象便是 《刺槐樹》 的作者、法國新小說的代表人物克洛德·西蒙。2011年,金桔芳決定回國之前,專程前往法國最知名的文學出版機構伽裡瑪出版社,就西蒙的寫作風格與翻譯問題請教了“七星書庫”的主編。她問老主編:“如果要給一個陌生國度介紹這位法國新小說的代表人物的話,應該從哪部作品切入?”老主編給她的建議就是 《刺槐樹》。回國后,金桔芳找來這本長達386頁的法語原著,當她坐到書桌前開始譯寫下第一個句子的時候,那是2011年的11月底。當時,她怎麼也沒想到她和 《刺槐樹》 的愛恨糾纏將會歷時多久。
翻譯書不是一門生意,急就章易毀了譯著
於此同時,國內的出版界為追求同步出版發行的節奏,正在不斷創造和刷新一部作品翻譯時間的紀錄。70萬字的《哈利·波特與鳳凰社》,從英文版出版到中文版上市,僅用了短短2個月的時間。據悉,該書其他語種譯本的上市時間,都要比中文版要晚上數月甚至一年。貝克漢姆自傳《我的立場》中文譯本,甚至一度引起了英國多家媒體的質疑,該書初譯僅耗時一個星期,譯校者卻有12人之多。找幾個甚至十幾個譯者,分章合譯,也許暢銷書這樣翻譯尚可,但是這種趕工期的風氣,現在已經越來越多地蔓延到了純文學著作,甚至學術圖書領域。每年10月,諾貝爾文學獎一頒出,國內出版界立即掀起版權搶購風潮。之后,照例是搶譯趕出,“快! 快! 快!”成了文學翻譯能否跑贏市場的關鍵詞。庫切2003年10月獲諾獎,半年后《庫切小說文庫》已經上市。女作家門羅10月獲諾獎,次年1月的北京圖書訂貨會上,已有數本門氏作品熱氣騰騰地出爐了……
在越譯越快的風潮下,還是有人能放慢節奏,靜下心來。金桔芳對《刺槐樹》的第一遍通譯前后花去兩年多,“整個過程翻得非常慢,非常艱難”。據她透露,最大的困難在於對句子的處理。“克洛德·西蒙習慣寫長句,甚至把很多短句連成一個長句,又極具先鋒色彩。而長句的翻譯被認為是文學翻譯裡最難的難題。”普魯斯特經典《追尋失去的時間》的譯者、法語文學翻譯家周克希曾說過,為了一句長句常常皓首窮經,有時得反復琢磨上好幾天甚至更久。
在《刺槐樹》 被通譯出后,出版社又花了將近2年的工夫進行修改校訂,由於金桔芳的初稿非常接近於原文,出版過程算得上順利,盡管如此,該書今年4月才剛剛面世,從翻譯到出版耗時5年。與 《刺槐樹》 相仿,今年傅雷翻譯獎新人獎由 《西伯利亞森林中》 一書的年輕譯者周佩瓊獲得。《西伯利亞森林中》 的法譯中同樣不是“速成品”,生活在法國的周佩瓊為此花了好幾年工夫。“好的書是譯不完的,好的譯者卻越來越少。翻譯書不是一門生意,急就章易毀了譯著。”
一位外國文學編輯告訴記者,過去老版本的譯著,常常能在譯者署名的后面,看到校訂者的名字。但是現在,譯著扉頁上“校訂”的字樣越來越少,幾近“絕滅”。原因當然是降低成本,縮短出版周期。更有一些急切的譯者,托人買來繁體中文譯本,自己連譯帶抄之后,便冠以新譯出版的名義,這種現象也是屢見不鮮。(陳熙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