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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白新作《北去来辞》:谦卑地倾听大地敞开的声音

这些反思占据了小说的每一个角落,它甚至使作者本来已经写就的《银禾简史》消失在《北去来辞》中。”(《北去来辞》)这是一个典型的“生于”1980年代的知识分子,但林白没有给海红任何成功的机会,哪怕是短暂的辉煌都找不到,如同格非的《春尽江南》。
2013年06月21日09:35    来源:北京日报    手机看新闻

  作家林白

  反思知识分子的先锋精神

  从《万物花开》开始,到《妇女闲聊录》,作家林白谦卑地倾听大地敞开的声音、接受民间的地气,及至今年出版的《北去来辞》,这种敞开已经表现得直接而急不可耐了。

  《北去来辞》中有一个场面让我久久难忘:主人公海红一家去吃年夜饭,一家三口大年夜走在寒气凛凛的街头,寻找可以完成“吃年夜饭”这样一个任务或仪式的地方,每个人都心不在焉:男主人道良吃什么馆子都不舒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女儿只感兴趣汉堡之类的快餐,还急着回家看动画片;而海红也只是觉得作为女主人,她不得不张罗这顿饭而已……

  垂头丧气中海红问自己:为什么不自己做,那样岂不是更有声有色?小说由此进入了它惯有的反思层次:“做一点家务被认为是浪费时间,生活都是庸俗的,唯有精神高尚。还有功名,所谓荣誉,这一类骨头才值得去啃。这样的日子是活生生被自己搞坏的,过不好年实在是活该。”这样的叩问和自省不请自来、遍布全书,而作为样本的海红,她的经历无意间就成为一代人生命历程的注解:出生于特殊年代,有着不安定的童年和解压后亢奋的青春,因此更重视内心生活与现实的强烈对峙。在作为青年诗人的岁月里,海红内心火焰在乱蹿,生命里的核心词汇是“超现实”:“现实是庸俗的,日常生活是臭大粪。她要超越现实!……人间烟火,视而不见。”她在为自己制造的世界中,步步退缩,而现实却步步紧逼,从婚姻、情感,到生存,到与父母、女儿的关系。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向与她意愿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她焦躁、挣扎,寻求突围,却又不得不妥协——就像她最终与丈夫离婚,却又不得不依旧住在一起,甚至心理上还依赖着日渐衰老的丈夫。小说带我们穿越了近三十年种种的社会变化,却没有丝毫怀旧的气息,女主人公一步步走下来,越来越有气无力又心有不甘。

  此时,知识分子海红在我面前,既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又是一个符号,它承载着对于1980年代以来知识分子的某种先锋精神的反思,它是双向的,一面指向社会——是谁粉碎了他们的梦想?一面指向自身——那个梦想中有几多可爱又有几多虚妄?这些反思占据了小说的每一个角落,它甚至使作者本来已经写就的《银禾简史》消失在《北去来辞》中。银禾的故事退居其次,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不重要,它是海红精神史的重要对照,它展示了知识分子之外的一个世界和生存状态,这个世界泥沙俱下、藏污纳垢,但也如淤泥一样滋养荷花,人的精神却是健旺的、有力量的。作者不乏理想化地塑造了银禾(包括她的女儿王雨喜),恰恰让海红看到在自己越来越封闭的世界之外,还有一个那样丰富多彩、活力无限的世界,当代社会生活的纷杂、精神世界的芜乱由此进入《北去来辞》。

  当下社会的精神图谱?

  “我们的海红,在上个世纪80年代深受熏陶,追赶各种源源不断涌来的西方理论和主义,兴奋兮兮气喘吁吁的,只要是新鲜的,样样都是好的。喜欢现代派(这个词在1980年代代表一切新玩意儿)……但是海红的萨特始终没有出现,她总是受到挫折……原来,偶像不过是神话一桩,原来,偶像千疮百孔。忌妒、伤害、谎言,种种不堪像蜂拥而至的白蚁,嘎嘎嘎,偶像一下就被蛀空了,轰然倒地。”(《北去来辞》)

  这是一个典型的“生于”1980年代的知识分子,但林白没有给海红任何成功的机会,哪怕是短暂的辉煌都找不到,如同格非的《春尽江南》。两部小说都是对于当代社会成功人士(包括文化界)、对上世纪八十年代怀旧风气的巨大反拨。小说中关于一代知识分子的反思,针对的核心是被政治权威消灭、又在上世纪八十年代重新建立起来并且越走越远的“自我”的反思。海红曾自问:“为什么会缺乏现实感,因为狭窄。因为内心绵弱。因为不愿自我承担。”从银禾的经历中,作者也有这样的感叹:“你们只在电视、报纸和网络中见到,那离你的生活是多么远啊,隔着千里万里,甚至,是一颗星球到另一颗星球的距离,如果不关你的痛痒,那就更远了。但是这个史银禾,她就在那些污泥浊水滚滚洪流中。”

  在高蹈的、洁身自好的“自我”中,海红们反而迷失了自我。在烟尘滚滚的现实中,海红们不但看到了“自我”的怯懦、封闭,还感受到它的局限和无力。然而,倘若连“自我”也可以轻易地放弃,那么“我”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又在哪里呢?

  海红徘徊在十字街头,社会急剧变化,越来越远离八十年代的精神语境,他们正在被新的意识形态所抛弃,由精神的高蹈到跪拜世俗,大多数知识分子都难逃这样的精神路数,但海红显然不甘于此,却又束手无策。小说下半部分对于情感和婚姻的态度最能说明问题。婚姻束缚了她,可是她有能力反抗吗?单位解散重组时,海红的无望让人心酸:没有人可以帮她找工作,丈夫老了,女儿还小,自己身体又不好,现实再险恶也得咬牙撑着……或许作者不曾有意识强调,然而我却分明感觉到,一个过了中年的女性与超现实主义的年轻诗人完全不一样的心绪,整本《北去来辞》如同一个过了中年的女性的叹息。

  当然,作者通过她的眼睛、身体、心绪去搜集了中国社会的精神碎片——从道良那种固守乌托邦信仰又对现实无比失望的人,到“90后”冷漠地面对社会和世界的心态,以至文人圈的种种虚浮……《北去来辞》是一个开放的文本,容纳了很多精神的碎片、社会生活的飞絮,从中能够看出作者的一些野心——她似乎要为当下社会绘制一幅精神图谱。但转念一想,又不对,书里的一切都是碎片,都是作者的实感经验,这里并没有宏大完整的叙述,也并不企图回答什么或解构什么。作者靠的是一种天然的敏感和直觉,它们正像一根根针扎在了时代的神经上。

  不断打开的自我

  林白令我欣赏之处在于:当不少“著名作家”仍然沉浸在志得意满的写作中时,林白却敢于让自己去现实的泥沼中跌打滚爬,通过《北去来辞》来表达困惑、忧虑,去追寻和反思。“反思”一词写起来何其简单,但不是所有的作家都具备反思的意愿和能力。更为难得的是,林白不是想明白了才写《北去来辞》,而恰恰相反,这是她想不明白的结果。她不是在指点什么,而是坦然地展示了自己的迷茫、无力和挣扎的状态。

  我们常常有所谓“反思历史”的说法,我不排除作家的洞见、历史意识和理性的穿透力,但也经常失望地看到很多“反思”不伤皮毛、不经心灵,最后流于空洞。林白将显微镜对准了自我,她不让“自我”在历史的海洋中漂浮起来,而是紧紧地抓住她,让她有自己的体温、音调、情绪和意志,从这一点而言,《北去来辞》与《一个人的战争》时代仍然一脉相承。然而,那个世界相对封闭,不乏矫情,而今是不断地打开。当然,自我也是历史意识的产物,不过,对于文学而言,这种感受的真实要远远比真理的正确有意义。

  读完此书,我曾问过自己:这算长篇小说吗?它庞杂,斑驳,不稳定,叙述多样化,或许更像海红的思想札记,或者说是林白的思想札记。我也特别能够感受到作者那种不得不说的倾吐欲望,或许在艺术上,这不能算是完美的作品,但这是作家林白的自我反思之书。她一定是意识到什么了,才有了这样的表达。多少年后,林白的研究者一定是通过这部作品去打开她的世界的。

  周立民,文学评论家,现居上海。

(责编:王鹤瑾、许心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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