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时空
在剧团食堂,我再次见到了石泽秀二,比铃木年长一辈的老戏剧人。在他看来,铃木的艺术特色与个人影响力,有其时代的必然性,“时势造英雄”。“二战期间,日本新剧因反战而被压制。战争结束后,新剧如地下水喷涌而出,他从新剧出发有必然性。巴黎五月、美国反越战、日本学生运动高涨,铃木大学时光正是近代进程被批判否定的时代,人们需要一个精神上的领袖。”也是在食堂,我认识了蔦森皓祐,剧团最年长的演员,今年已经70岁。还是高中生时的他听大学生铃木讲戏剧,自己心里的戏剧微柴被点燃。一年后,蔦森皓祐也考进了早稻田大学,在校园“三角地”认出了正在看海报的铃木。此后40多年,他始终跟随着铃木:“40多岁时,我还需要打各种零工贴补家用,酒吧服务员、司机、邮递员,什么都做过。后来剧团状况转好,我演戏就能养活家人了。”
铃木同样离不开他的演员们。10月30日,作为北京古北水镇长城剧场开幕演出,SCOT剧团带来《酒神狄俄尼索斯》。演员们开始长城脚下的排练时,铃木正在乌镇戏剧节上的“小课堂”上与全国各地的青年戏剧人交流。飞机落地北京,已是傍晚,中国学员张天带上乌镇归来的一行人吃饭。铃木几次低头看向手表,快速填饱肚子,迫不及待想回到演员中间。朝夕相处十几年、几十年,演员已如家人。
此次铃木所以“下山”暂离利贺来到古北、乌镇,是因为陈向宏——乌镇戏剧节发起人之一。在铃木看来,有时一件事做与不做,就取决于他遇见的人。铃木喜欢有趣的人,一个有趣的人会让他想去了解更多,如果这个人是外国人,还会点燃他学习异域文化的兴趣。这一点,其实与他在剧场中强调“人”的存在感是一致的。铃木是严格的管理者、雄健决绝的剧场美学追求者、戏剧背后的哲学家,也是有侠气的男人,对人对新鲜事物好奇并喜欢观察周围一切的孩童。
“日本曾经对中国做过不好的事情,我能够和中国人合作,非常高兴。”铃木的这句话是由衷的。李六乙、黄盈、王翀、田冲……在中国剧协负责对日合作交流的李华艺的推动下,铃木和中国戏剧界的桥梁一点点被搭建起来。在乌镇,面对年轻人提问“如何有创造性”,铃木说:“发现自己的缺点,然后改善它。”当有人希望他给出发展方向的建议,铃木的回应是自我定位为世界公民,关注人类共同的精神困境,学习人类共同的文化遗产。
这让我想到在利贺村望见的星空。那是一场滑雪场上的夜间演出。夜越深,天幕上的星星越发密集。小小的我们在四周树林的环抱下看戏,一闪一闪的星星们在无穷远处集体俯瞰着地面上的我们。演出结束,我们沿着百濑川往上游走,听着虫鸣和水声。我无意识地一转身,看见巨大的北斗七星正低低地悬挂在来时的小路,巨大得触手可及。那一瞬间我应是忘记了呼吸。我们之于大天大地来说,是什么呢?铃木及其戏剧王国之于当代或者更为长久与宏阔的时空,将被历史如何记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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