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鳥朝鳳》於吳天明是特別的,導演未曾等到他的最后一部作品與觀眾見面便撒手人寰,雖然這部電影早早獲得了第29屆金雞獎評委會特別獎。而吳天明導演對於中國電影界又是特別的,因為他不僅親手拍出了《沒有航標的河流》《人生》《老井》《變臉》 等多部重要影片,還一手發掘並提攜了張藝謀、陳凱歌等導演,被譽為“第五代的導師”。
現在,整個第五代導師之遺作終將於5月6日公映。日前,影片在上海戲劇學院舉辦“匠人·匠心”專場觀影暨主題分享會,導演賈樟柯、吳天明女兒吳妍妍到場分享觀感。此外,多家影業老總聯名表態支持《百鳥朝鳳》,讓其獲得盡可能多的排片;多位知名導演、編劇、演員自發為影片的全國推廣站台———大半個中國電影圈都行動起來了。“那麼多人以各種形式追念同一個人,我想這也許是因為大家都想到了初衷。”就像謝飛導演所追問的:“吳天明總說自己一輩子隻做了一件事,那就是電影。那麼,當下的電影時刻是否仍需要這樣不改初衷、堅守信念的藝術深情?”
心靈之作:一曲留給自己也致匠心的嗩吶
《百鳥朝鳳》是吳天明僅有的10部導演作品中的最后一部,於2012年6月在陝西取景拍攝,並於2013年作為第29屆中國電影金雞獎開幕影片,獲得了4項提名和評委會特別獎,此后在釜山、東京等多個國際電影節做過展映。影片講述了陝北鄉村民間嗩吶藝人和民間文化藝術傳承的故事,一眾電影人從片中看到了時代,瞧見了吳天明。
“嗩吶不是吹給別人聽的,是吹給自己聽的。”影片中的這句話用來形容《百鳥朝鳳》與吳天明恰如其分。導演黃建新記得,吳導2014年突然辭世時,其書房案頭就擺放著《百鳥朝鳳》,“我每一次看完《百鳥朝鳳》都會流淚,因為我看見了一位藝術家的生命,那是吳天明用中國式一腔熱血譜寫的一段傳承匠人的心靈史。在浮躁喧囂的年代,已經少見如此質朴的感動”。
在其生前好友、編劇蘆葦看來,吳天明跟《百鳥朝鳳》裡陶澤如飾演的焦三爺一樣,看似古板固執,但對藝術心懷熱忱,他要以“復古”的方式來捍衛電影創作的尊嚴,向曾經的“純真年代”致敬。為了拍好這部影片,70多歲的吳天明恪守著當年拍《人生》《老井》時的傳統,跟演員和主創一起深入生活,研討劇本。他還要求演員們一到劇組就穿上角色的服裝,到麥田學割麥,跟嗩吶指導學吹嗩吶,在陽光下晒黑皮膚,舉手投足要像自己扮演的角色。
如此遵從自己內心又致敬傳統匠心的影片,當然不會泯然眾人。2年前,《百鳥朝鳳》在第21屆北京大學生電影節上放映后,有年輕影迷在網上留言:“看多了追時髦的商業大片后,再來看看這種透著精神和靈魂的民族電影,心裡某個柔軟處的神經被小小震撼了一下,總有些電影是要在心裡停留的。”
底層之作:聚焦生活中沉默的大多數
《百鳥朝鳳》描摹了兩代手藝人的傳續與成長。吳天明賦予了兩位主角相似之處:不問世事,偶爾難通人情,唯有對一支嗩吶忠誠到底。他們堅守著這門藝術,不惜萬難也要為其在時代洪流中謀求新生。
“《百鳥朝鳳》,是大哀的曲,是老祖宗一輩輩傳下來的。”在村長的葬禮之上,年邁的焦三爺深情吹響的這支曲子,卻也成了自己的啼血絕唱。其時,西洋的管弦樂隊闖入鎮子,搶走了民樂隊的生意,幾個徒弟也都紛紛出外打工,“土喇叭”嗩吶這門手藝,已然被沖到了時代的邊緣。
“很多人會覺得,嗩吶沒就沒了,藝術電影沒就沒了,現在有很多新的娛樂方法。但是真的有一個藝術家對這些事情在意。”賈樟柯在分享會上說,這是《百鳥朝鳳》 給他帶來的最大震動,“所謂理想,就是你對你愛的東西在意,對國家的文化在意,對人在意。”
相似的在意與凝望,人們很容易從吳天明過往的作品中找到。他的電影多以西北龜裂的荒原、干涸的黃土地為敘事背景,他用雋永真情的鏡頭注視著這片土地上生活、掙扎著的人們。並且,他總能觸碰到沉默中所蘊藏的悲喜。與《百鳥朝鳳》裡的焦三爺相仿,《變臉》中看似刻板的老師傅,《人生》 中那個回不去故土鄉村、在現實與愛情中成為“陳世美”的迷茫青年,以及張藝謀在《老井》中飾演的那個在面臨死亡時才肯釋放欲望的糾結農民,這些角色無一不灌注著吳天明對黃土地深沉的愛意。所以,外界才會評價,在中國鄉土文化的表達上,吳天明是最充分的一個。
“現在都呼喚電影要接地氣,但吳天明不用。從他賣棉鞋換票看《海之歌》起,從他在洛杉磯做羊肉泡饃起,他本身就扎根土地,他就長在地上。”鄭洞天說,“也許吳天明一生恪守的這些意義就要消失,但我希望有人記住,中國電影曾有過吳天明這樣的電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