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寬澄:日本八路是終身驕傲 參加抗戰是一生幸福

　　2014年，小林寬澄參加我駐日使館建軍節招待會。

　　小林寬澄返回日本前全家合影。(均為小林陽吉供圖)

　　8月7日，在中國駐日本大使館召開的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座談會上，小林寬澄老人無限感慨地說：“抗日戰爭中，有一支特殊的國際主義隊伍——在華日本人反戰同盟。我們和中國人民並肩奮戰，流血犧牲，為中國的抗日戰爭，克盡了自己的努力，作出了重要的貢獻。”話音剛落，在座的日本各界友好團體代表爆發出熱烈掌聲。

　　放下佛經被征入伍到中國

　　小林寬澄1919年9月2日出生於日本群馬縣天台寺一個住持家中，日本的和尚，住持可以娶妻生子，可以子承父業。日本的佛教人員可以免稅，和尚、住持都很富有。所以，1939年高等學校畢業的小林寬澄通過了僧侶律師考試，他不但可以繼承住持的職位，而且還可以開設僧侶律師事務所，可以說是前程似錦。可是，1940年他被征入伍，放下了佛經，拿起了刀槍，走上了中國戰場。

　　小林寬澄被分派到在中國青島附近的桐林分遣隊守炮樓。1941年6月19日，小林隨日軍到山區掃蕩，結果遭遇八路軍伏擊，小林“玉碎”未遂，頭部負傷，昏死過去。當他醒過來時，他躺在八路軍山東縱隊五支隊東海大隊的擔架上，身邊都是穿灰衣服的八路軍戰士。他想，這下全完了，當了俘虜了。不行，我得想辦法自殺才行。在經過一條河時，小林突然起身，跳到河裡想自殺。幾個八路軍戰士急忙跳進河裡，把他救了出來，並且用日語大聲對他說：“我們不殺俘虜！”“八路軍優待俘虜！”

　　八路軍將他送到醫院，一邊為他治療傷口，一邊由會說日語的干部給他講解八路軍優待俘虜的政策，請他放心，又弄來飯菜，換了八路軍的服裝。小林的頭傷漸漸好轉，他隨著八路軍到處轉移、行軍，一路上看到很多村庄被日軍燒毀，很多村民被日軍殺害，他心裡感到慚愧不安。

　　1941年6月30日，八路軍在一個村庄召開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20周年大會，小林寬澄被邀請參加。他感受到了八路軍對他的信任和重視。聽了首長的講話，他懂得了共產黨是為人民服務、有理想的政黨，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一定會取得勝利。

　　小林寬澄雖然是日軍俘虜，但是八路軍的干部、戰士都對他十分友好，給他治好了傷，他的伙食比戰士好，日語干部一有空就給他講日本軍國主義發動侵略戰爭的性質和目的，講中日兩國文化和佛教交流對日本的影響。小林想，日本的文化很多是從中國傳入的，特別是佛教。是啊，日本是中國的學生，學生為什麼要打老師呢？佛教以慈善為本，為什麼自己被征兵來到中國殺害平民呢？日本軍官說八路軍殘酷殺害日軍俘虜，可他不但沒被殺害，還處處受到優待。

　　在八路軍敵工科的戰斗歲月

　　小林寬澄后來被送到膠東軍區敵工科，這裡還有兩名比他先來的日軍俘虜。科長經常給他們上課，讓他們看很多進步日文書刊，還告訴他們在太行山八路軍總部有日本人成立的反戰組織“覺醒聯盟”。1941年9月18日，也就是“九一八”事變10周年這一天，小林清、布谷、小林寬澄等人成立了“反戰同盟膠東支部”，成為八路軍的一員。從此，小林走上了反對戰爭、呼喚和平的道路。

　　小林寬澄此后又到八路軍山東縱隊第五支隊敵工科工作，經常與反戰同盟其他成員書寫、散發反戰標語、傳單，利用日軍據點電話線打電話勸日軍放下武器投降八路軍，有時在八路軍戰士的掩護下，到日軍據點近處直接喊話。

　　1942年8月，小林寬澄調到魯中軍區政治部敵工科工作。由於工作積極、忠誠、勇敢，他被任命為山東軍區反戰同盟魯中支部副支部長。1943年7月18日，在八路軍山東軍區魯中根據地召開的“山東日本人反戰同盟代表大會”上，成立了在華日本人反戰同盟華北聯合會山東分會，他當選為分會委員。

　　1944年6月，正是麥收的季節時，小林寬澄單身潛入敵佔區新泰縣城五天，偵查日軍情況。他住在八路軍魯中軍區敵工科長王芳(后任浙江省委書記、公安部部長)同志家族經營的飯館裡。他身穿長袍，戴禮帽，很像個漢奸。他冒充日軍，自稱山田少尉。他偵查了偽軍大隊部，還參加了偽區長、偽鎮長在望樓舉行的歡迎宴會。小林寬澄主要想偵查日軍的情況，可惜偽軍及偽區長、偽鎮長也不太知情。

　　1944年8月，小林寬澄被調到日本人民解放聯盟濱海支部任支部長職務。他工作熱情更加高漲，積極帶領聯盟成員大力開展反戰宣傳，取得顯著成果。

　　記得那是1944年底臘月，天寒地凍。日軍在各戰場節節敗退，龜縮在據點裡負隅頑抗。一天夜裡，小林寬澄在八路軍戰士的掩護下，深入到日照市附近一個據點前60米遠的溝裡，用喊話筒開始喊話：

　　“日軍弟兄們，我們是日本人民解放軍聯盟，跟你們談談心裡話，請大家別開槍。八路軍部隊也來了好多，但不是攻打你們的，請放心吧！”

　　“什麼是解放聯盟？你是日本人嗎？”據點裡有人高喊。

　　“我是日本駐青島部隊的上等兵，作戰時受傷被八路軍俘虜。他們不但沒有殺害我，還給我治好傷，像親兄弟一樣對待我，處處優待我，教育我。我真正認識到，日本是侵略者，跑到中國來殺人放火，強奸婦女，掠奪中國資源，抓中國勞工。你們想一想，中國軍隊沒有一兵一卒跑去侵略日本，八路軍、中國軍隊為什麼跟日軍打仗？因為他們是保衛自己的國家，保衛自己的人民呀！”

　　據點裡一個日軍喊叫：“我們是為天皇進行聖戰，你快滾吧！”

　　小林喊道：“為天皇？天皇在國內享受榮華富貴，派我們來異國他鄉充當炮灰。我們戰死了，誰來照顧年邁的父母？誰來管可憐的孤兒寡母？又有誰來為他們種地？隻有停止戰爭，我們才能早日回國與親人團聚……”過了一會兒，據點裡傳來了士兵的嘆氣聲。

　　“快開槍！架機槍射擊！”這是日軍小隊長瘋狂的喊聲。

　　噠噠噠——一陣機槍射擊。小林怕八路軍戰士受損，最后高聲喊道：“大家不要聽小隊長的話，他是膽小心虛。我們改天再來。我們在這裡放了好多慰問袋，你們來拿吧，這是我們八路軍的一點心意。好，再見了！”

　　1945年8月，日本投降。小林寬澄隨后又參加了中國的解放戰爭和革命建設事業。

　　一直思念著第二故鄉——中國

　　1955年12月18日，小林寬澄帶著家人，從天津塘沽乘“興安丸”輪回到日本。夫人小林品枝是他在沈陽生病住院時認識的日本護士，他倆於1952年結婚。大兒子憲明出生於1954年1月25日，為了紀念那年中國憲法公布，起名為憲明。

　　1956年，小林寬澄進入日本新和海運株式會社，開始在遠洋商船上工作，他還擔任對華貿易往來的翻譯。小林寬澄一直工作到75歲左右才退休，退休后一直從事日中友好的工作。他一直思念著第二故鄉——中國。

　　我們採訪小林寬澄老先生時，老先生特意來到富士見台車站接我們，他已經96歲了，身體還很硬朗，兩條腿走得很快，騎上自行車飛一樣奔回家去，也不等大家。他就是耳背，和他說話必須對著他的耳朵大聲嚷嚷才聽得清。中國客人來到老先生家裡，老先生高興得滿臉堆笑，連臉上黑色的老年斑都似乎在閃光。大家剛剛坐下，老人忙取出飲料，讓大家喝。

　　雖然他兒子憲明一家就住在隔壁，可是小林寬澄老先生卻一個人生活。他平常在家書寫自己的回憶錄，同時還練書法，有時也處理一下日本八路軍·新四軍老戰士會的一些事務。他還會使用電腦，一些文稿書信都是親自動手編輯打印。

　　70多年過去了，當年參加抗日戰爭的日本八路小林寬澄，如今也已到了耄耋之年。但是，他熱衷於日中和平與友好事業的心卻老益彌堅。他沒有滿足過去所做出的一切。他唯一的願望，就是去中國參加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紀念活動，他要在有生之年，把真實的歷史告訴下一代，告訴他的子孫，讓更多的人知道，日中友好來之不易，要珍惜它，愛護它，切莫讓歷史的時針倒轉，日中人民要世世代代友好下去！

　　參加抗日戰爭是我一生的幸福

　　在8月7日的中國駐日本大使館座談會上，小林寬澄老先生無限感慨地說：“抗日戰爭中，有一支特殊的國際主義隊伍——在華日人反戰同盟。我們和中國人民並肩奮戰，流血犧牲，為中國的抗日戰爭，克盡了自己的努力，作出了重要的貢獻。”

　　“從我被八路軍俘虜的那天起，舊的我已不復存在。有的只是中國人民賦予新生的我——日本八路，這是我終身的驕傲。現在，我們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緬懷青春時的戰斗詩篇，重溫那難忘的歷史一頁，是為了使日中兩國人民永遠友好下去。”

　　“在全球紀念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頌揚歷史正義、維護世界和平的洪亮歌聲中，日本右翼的不和諧音最終將被淹沒，成為一個蹩腳的反面教員。”“歷史正義、社會理性、國民良知，在日本依然是主流，不是任何政治力量所能左右的，不是任何行政資源所能收買的。”

　　老人最后激動地說：“中國的抗日戰爭，無論從規模的宏偉，動員的廣泛，革命的徹底，意義的深遠哪個方面來看，都是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民族戰爭之一。作為一個日本人能夠參加中國的抗日戰爭，是我一生的幸運和幸福。今年9月1日，我作為日本老八路代表去北京參加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紀念活動。這是我的驕傲和榮幸！”

　　(本報特約撰稿人 小林陽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