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下,一位女青年在瞻仰洪行將軍紀念碑。 長沙晚報記者 范亞湘 攝
洪行將軍。 資料圖片
長沙晚報記者 范亞湘
實習生 陳湘婷 王璐莎
前幾年,一部抗日題材電視連續劇《我的團長我的團》熱播,劇中團長的故事有很多是來自出生在寧鄉東湖塘鎮方塘村的洪行將軍。1993年,洪行被追認為革命烈士。
鄰村的鐘子立是洪行帶出去一同殺“鬼子”的幸存者,也是跟隨洪行多年的警衛員。4年前,鐘子立去世,他的墓地與洪行的墓地遙相對望,似仍在警衛著首長。近日,鐘子立的兒子鐘章平向記者講述了前輩們殺“鬼子”的故事——
隨口一句“要得唦”徹底改變了
一個寧鄉伢子的人生軌跡
14歲,花一樣的年紀。然而,一次奇遇,卻讓懵裡懵懂的寧鄉伢子鐘子立走上了炮火紛飛的戰場。
“1938年正月,鄰村一位軍官的父親過世了,我父親跟著他哥哥去幫忙。見我父親人小卻很靈活,那個軍官就高興地笑著問他:‘你這個細伢子願不願意去吃飽飯?’那時,我父親隻知道老老實實地在家種田,還不知道‘吃飽飯’是什麼意思,就隨口回了一句:‘要得唦。’其實,‘吃飽飯’就是去當兵……”少年鐘子立沒有想到的是,問話的那個人正是國民革命軍少將洪行,當他回到家將奇遇告訴母親時,母親卻是又憂又喜。憂的是,年幼的兒子即將奔赴戰場,前途未卜﹔喜的是,洪行將軍在當地口碑很好,兒子跟隨他肯定不會有錯。
隨口一句“要得唦”,寧鄉伢子鐘子立跟隨洪將軍走出了小山溝,走上了武漢、滇緬等戰場,幾度生死,官至少校軍需,雖然撿了一條命,不想卻徹底改變了其人生軌跡。
“跟著洪行將軍離開寧鄉的我父親和湖南籍400多名新兵一起,在零陵參加了新兵培訓。6月,‘武漢會戰’打響,訓練不到三個月的一群新兵蛋子緊急趕赴了武漢。‘仗打得緊啊,到了晚上,鬼子的槍炮燒紅了半邊天。’我父親說,因為‘鬼子’火力壓制太猛,部隊的補給運不上來,他們3天3夜沒挨一粒米。”
武漢失守后,鐘子立又參加了河南的“南(考)(開)封會戰”。“這次戰役中,我父親所在的部隊被‘鬼子’圍困了6天6夜,肚子裡顆粒未進……當兵是‘吃飽飯’,誰知一上戰場卻是經常餓著肚子與‘鬼子’?殺,我父親就有些不想干了。不過,一仗接一仗,不允許我父親有七裡八裡的想法了。”
不久后,部隊轉為遠征軍,被調往雲南保山,鐘子立加入預二師(后改為新39師,師長為洪行),成為了洪行將軍的少尉助理,人生的另一段刻骨銘心的經歷開始了。
“不停地打仗,打不完的仗,我父親印象最深的還是鬆山戰役。”1944年,緬滇戰場的鬆山戰役現場如同地獄。
鬆山的戰略地位很重要,2690米的險峰橫亙在怒江和橫斷山脈之間,扼守著滇緬公路的要沖,被軍事學家稱為“東方的直布羅陀”。日本軍隊盤踞於此的兩年間,修建了大量的地堡。這些地堡極為堅固,日軍曾以重炮和飛機試炸,結果在數顆五百磅的重型炸彈直接命中下,工事內部安然無恙。
鬆山血戰歷時120天,抗日官兵陣亡8000余人,日本守軍除一人化裝突圍外全部戰死,雙方陣亡人數之比接近6:1。“戰斗結束后,尸體全部都堆在山上,有些已經腐爛,我父親當時負責軍需,他說,500多輛汽車,運上去時全是補給,運下來的卻全是尸體!”
“鬼子”懸賞重金捉拿的“洪胡子”常出現在他們眼皮底下
洪行外號“洪胡子”,出生於寧鄉縣東湖塘鎮方塘村的洪氏家族。早年入湖南講武堂第一期,歷任連長、營長、團長、旅長等職。抗日戰爭爆發后,率部參加對日作戰。1943年,任國民革命軍第2軍新編第39師少將師長。
洪氏家族在當地被譽為抗日之家,從洪行的父親開始,到其兄弟三人,均效力於疆場。“我父親生前多次說過,洪將軍家一旅三師,都曾殺過‘鬼子’。父子4人,除父親是旅長外,三個兒子都曾官至師長,洪家人都是帶兵打仗的將才。”
據相關資料記載,1942年下半年,預二師渡過怒江后,開入滇西騰沖、龍陵一帶,進行游擊戰爭。這時,日軍佔領了騰沖、龍陵重鎮,時刻企圖渡過怒江,切斷我滇緬通道。由於預二師活動在騰沖、龍陵周邊,不時襲擊日軍,多次予敵重創。特別是當年8月,洪行率領預二師第四團進入騰沖、南甸交界地區,以芒東為中心開展游擊戰,截斷敵軍騰沖、八莫之間的交通聯絡。日軍曾多次糾集兵力進犯芒東,掃蕩騰南。洪行則率第四團先后在沙坡、楊家坡等地伏擊日軍,擊斃擊傷日軍140余人,迫使日軍退回騰沖縣城。
在如此凶險的環境下,預二師在滇西人民的大力支持下,堅持滇西抗日游擊戰爭長達一年多,保住了我滇緬通道。中國遠征軍利用這一通道,不僅接回了第200師戴安瀾將軍的靈柩與余部,同時護送過由緬北撤回的遠征軍兄弟部隊,英國皇族蓋爾克少將一行也是經由這裡而輾轉回國的。
其時,在騰沖老百姓心目中,“洪胡子”被譽為“戰神”,幾乎家家戶戶的神龕上都供奉著他的牌位。至今,當地還流行著“日寇通緝洪胡子,洪行夜夜殺敵人”的歌謠。
“我父親說,那時,‘鬼子’懸賞重金捉拿‘洪胡子’,但他卻經常就出現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為了偵查‘鬼子’要塞的結構,他頭戴斗笠,化裝成苦力,帶著我父親混入飛鳳山‘鬼子’要塞的施工隊伍中。有一次,他們化裝成老百姓去‘鬼子’那裡聽他們給老百姓開會。‘鬼子’在台上哇啦哇啦地叫著要抓‘洪胡子’,一個士兵忍不住去摸槍,被‘鬼子’發現。當時人很多,我父親他們就趁亂分散逃跑,有的人躲到樹叢中,有的人躲進農民家的茅廁裡,最后,我父親與洪行匯合時,看到他打著一雙赤腳,一身臟兮兮的,和當地的苦力沒什麼兩樣。當時,我父親就笑了,誰知洪行卻說:‘快點打盆水來給我洗洗,身上臭死了!’原來,情急之下,洪行躲在一個牛棚裡方才逃過一劫。”
“我父親這一輩子最佩服的人就是洪行,他很少給我講他的過去,但隻要講到洪行,就滔滔不絕。想象中的游擊戰總是自己躲在暗處,朝敵人開槍,打完就撤,我父親說,實際上,游擊戰並不是這樣,他們經常要搞肉搏戰,也就是拼刺刀。而洪行膽子大,有一股沖勁,也有一股湖南人的蠻勁,是肉搏戰的高手。”
“狼群入門,焉能不打!彼輩入侵,焉能不殲!”
建成於1945年7月7日的“國殤墓園”,在滇西會戰的主戰場騰沖,接受著來自世界各地熱愛和平的人們的瞻仰。
在國殤墓園的第二展廳,有一封特別的“戰書”,特別引人矚目。這封戰書的全文不足150字,但卻貫徹長虹,無不令“鬼子”膽寒。
鬆本大佐:
蒙邀會獵地盤關,幸甚!
狼群入門,焉能不打!彼輩入侵,焉能不殲!久聞日軍白刃格斗自譽為舉世無雙,故早欲領教一二,以飽眼福。屆時,願雙方不發一槍,專以白刃格斗一見高下,如日軍不怯,望三日上爾等布陣豎旗於地盤關,本將軍將率隊出山赴戰!
中華國民革命軍預備第二師 洪行
大中華民國三十二年二月二十一日
“當時,‘鬼子’很是猖狂,洪行想通過下戰書的方式殺一殺‘鬼子’的威風。但這種方式畢竟充滿了很多未定因素,我父親他們怕有什麼閃失而對洪行不利,就想勸阻,但洪行已經下定了決心,不管誰勸也沒有用。”
“1943年2月24日,也就是洪行向‘鬼子’將領鬆本大佐下戰書的第三天,他手提200師戴安瀾將軍所贈的大刀,率領150名勇士,一大清早就屹立在地盤關前迎戰‘鬼子’……誰知,歷來不講信譽的‘鬼子’還真的手持武士刀殺氣騰騰地來了!”
據多份抗戰史料記載,此刻,地盤關前已是刀光劍影,喊聲震地。由於洪行等中國勇士們同仇敵愾,氣勢高漲,再加上平時訓練有素,那一場白刃大戰以中國軍隊大勝而告終,大長了中國人的志氣。此役結束后,日本朝野震動。日本戰報資料稱洪行為“中國戰神”,並企圖將之捉拿,“仿佛非要問個明白:洪行哪來的這般勇氣?”
1944年4月,中國遠征軍展開大反攻,預二師與其他各部奮力殺敵,先后攻克保山、騰沖、明光、固東、龍陵等城鎮和紅木村、來鳳山等戰略要地。在爭奪龍陵縣城戰役中,洪行率部強攻入城,與日軍展開巷戰,肉搏血拼,犧牲慘重,終於克敵制勝。在騰沖縣橄欖寨、沙披、蠻東、絲瓜坪等戰斗中,預二師屢次重創日軍。攻擊騰沖縣城,洪行率部配合友軍,激戰45天,殲敵萬余人,終於在5月14日收復騰沖,取得怒江大反攻的重大勝利。
“這年12月17日,洪行駕車從騰沖施甸由旺鎮赴龍陵縣城參加司令部召開的軍事會議。在返回途中,由於天黑路險,於滇緬公路707裡程碑的位置遭遇車禍,乘坐的車子翻倒在路邊的一處麥地裡,當場殉職,終年44歲。當時,我父親聽聞后摸黑趕到出事地點,和其他官兵一起,悲痛萬分地從翻下徒坎的汽車裡抬出洪行的遺體……我父親年邁時,還時常和我說起洪行臨死時的樣子:威武!就像老虎一樣,死了威風還在。”
洪行死后,當地《騰越日報》曾反復刊載其遇難消息,“騰民無老少,極信仰不能忘”,騰沖各處皆“洒淚痛祭”。國民黨元老李根源更是傷心地嘆息:“大小千百戰,洪行死可哀。”
“1945年,洪行的靈柩運回寧鄉老家,安葬於洪家房屋前的山上。2011年7月,我父親過世。生前,他就自己選擇好了墓地。我父親的墓地與洪行的墓地隔著一壟水田與其遙相對望,好像時刻都在警衛著他愛戴的首長!”
記者手記
洪將軍是我們這裡的驕傲!
范亞湘
雖已立秋,但仍熱浪襲人。
8月12日,當地鎮、村工作人員帶著我爬上一座山頭,穿過茂密的柴草地,心事沉沉地去尋訪洪行將軍的墓地。
在墓地山腳下,洪行將軍紀念碑就靜靜地坐落在一條並不寬敞的村道旁,一方略顯窄小的紀念碑,默默地注視著往來的鄉裡鄉親。
看到記者一行來探訪紀念碑,周邊的鄉親便熱情圍攏過來,很是自豪地說:“洪將軍可是我們這裡的驕傲?!”言語中,無不透露著對洪行將軍的崇敬之情。
雖然我沒能聽到鐘子立親口講述“他的團長他的團”的故事,但他和洪行將軍殺“鬼子”的故事已經被他的后人所熟悉,無不被鄉親們所贊嘆。
是的,“狼群入門,焉能不打!彼輩入侵,焉能不殲……”我想,洪行將軍那份“戰書”,不僅僅是中國人豪邁氣概的體現,也是中國人民堅不可摧的最好証明!
一寸山河一寸血。70年前,當中華民族最終奪取抗日戰爭的完全勝利,血火淬煉的抗戰精神,必將在歷史的星空定格成永恆。
肅立在洪行將軍的墓前,想象著他當年手握大刀殺向“鬼子”那一刻,我心潮澎湃,熱血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