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山塝發現墓碑的地方,村民展示收集到的殘存墓碑。
陳永欽的墓碑。
志願者王月蓮和當地人王理煌,在密林中找到川軍的一塊墓碑。
在安徽涇縣厚岸鎮王家祠堂裡,保存著3塊墓碑。幾年前,墓碑在厚岸前山塝被發現。后來,當地村民把墓碑送到了厚岸文物保護協會,一直保存至今。抗戰期間,前山塝埋葬了上千名陣亡的川軍,僅少數人有墓碑。因為歷史等原因,多數墓碑被毀損,余者寥寥。如今,前山塝山上草木荒蕪,行人難至,山上還有一些幸存的墓碑。70多年來,它們等候在山上或地下,寂寞而清冷。
2015年5月,涇縣縣委常委、副縣長余艷表示,將把墓碑收集起來,建立紀念場所。
一場戰役反攻均失利傷亡很慘重
3塊墓碑,主人都是當年的抗戰川軍陣亡軍人:陳永欽,上等兵,50軍新七師一旅二團輸送連﹔陳彥和,二等兵,50軍新七師二旅三團二營六連﹔吳平倪,二等兵,50軍新七師一旅一團三營八連。
1940年4月,50軍軍部駐扎在青陽縣陵陽鎮,陳永欽、陳彥和、吳平倪跟新七師官兵一起,布防丫山、丁橋、元橋、青陽一線。
4月22日開始,青貴戰役打響。日軍15師團、116師團,在北起繁昌、南迄湖口一線,向川軍23集團軍發動全面攻勢。
26日,侵佔繁昌、南陵的日軍,匯合由獲港、順安入侵的日軍共2000多人,向青陽縣喬木灣、石堰、木鎮一帶進犯。27日,日軍擊破新七師防線,竄至楊田白馬塘附近。同時,由元橋一線入侵的日軍,也向新七師第一團陣地猛攻。
50軍軍部對糾集在白馬塘一帶的日軍做出反攻部署:由集縮在涇縣厚岸、老潭一帶的144師(缺863團)擔任主攻,新七師肖、周兩團,抽出部分兵力攻擊日軍側背,145師胡、曾兩團,守備孫家山至華陽橋一線,掩護左側安全,電令新七師第二團由百架橋移至楊田埂准備增援。
反攻在27日夜間開始,當時白馬塘一帶有日軍2000多人。144師反復沖鋒,傷亡頗重,反攻遂成膠著狀態。右側的新七師肖、周兩團,遭到日軍猛烈攻擊,傷亡嚴重。新七師師長田仲毅臨陣指揮,死守陣地到中午。
隨后,新七師師部率通信連轉移青石嶺,遭到由朱備店竄來800多名日軍的襲擊,通訊連被圍,訊息隔絕,僅數人突圍。28日,新七師遭到竄集到白馬塘方向的日軍猛烈攻擊。
至此,50軍屬部在九華山、楊田白馬塘的反攻均告失利,預備隊用盡,各部通訊中斷。29日凌晨6點,軍部移駐太平縣甘棠。
在慘烈的白馬塘戰斗中,陳永欽、陳彥和、吳平倪先后身受重傷。
一個陵園上千名川軍永眠前山塝
白馬塘戰斗異常慘烈。萬基嶺一個團痛擊日軍后,日軍派飛機來轟炸,用機槍猛掃,尸橫遍野。
那時候,厚岸是川軍的大后方,王受林才10多歲。他看見擔架不停地抬回傷員到寧遠堂,輕傷的包扎一下,重傷的沒法治療,疼痛難忍,有的甚至要求給個了斷。
陳永欽、陳彥和、吳平倪被抬到寧遠堂后,醫生看了看,示意放在旁邊的菜地裡。菜地上,還有很多重傷員,基本上都奄奄一息,有的腿沒了,有的手臂沒了。
5月22日,陳永欽死了,被人用布裹著,用板車運到前山塝。5月27日,吳平倪死了,隨即被運到前山塝。9月,陳永欽也死了。
當地政府派人做了大量青石板,找人寫碑文,請工匠刻在墓碑上。碑文很簡單,隻記載了死者的姓名和所屬部隊。為防止被日本人破壞,所有墓碑上,都寫著“病故”。
厚岸的老人們介紹,當時缺醫少藥,大部分傷員都沒能救活,有的甚至還沒到醫院就犧牲了。死難的烈士全部安葬於此地,墓前都立碑建牌。級別高的有墓碑,級別低的隻有一塊木牌。
整個前山塝,一共安葬了1000多名川軍戰士。
一段記憶墓碑再現身,歷史被發掘
陳彥和祖籍福建南安,陳永欽也是福建人,吳平倪祖籍不詳。
1970年,厚岸人孫再祥18歲。他經常上山放牛,看到前山塝前立著密密麻麻的墓碑。很快,為增產糧食,前山塝開始改地造田,墳墓被平,墓碑被撬起來修了水庫涵洞,挖出的枯骨,被盒子裝起來集中埋葬。陳永欽、陳彥和的墓碑被埋進土裡,吳平倪的墓碑因為在山上被草木覆蓋,沒有被埋。
有一年,孫再祥修豬圈。聽說川軍的墓碑放在家裡可以辟邪,他跑到前山塝,從土裡挖出陳彥和的墓碑,埋在豬圈裡。
幾十年過去了。在厚岸人的記憶裡,這裡曾埋有川軍,可卻沒有痕跡。漸漸地,記憶成了傳說。
幾年前,王培槐在耕田時,發現土裡有一塊石頭。撿起來一看,是一塊墓碑。這時,厚岸有一批收集川軍資料的志願者。志願者找到王培槐,把這塊陳永欽的墓碑保存了起來。
2015年5月,志願者聽說當年50軍軍長郭勛祺的女兒郭開惠要到厚岸,他們行動了起來。他們把陳永欽的墓碑,交給厚岸文物保護協會,放進王家祠堂。孫再祥從當年的豬圈下,挖出陳彥和的墓碑。秦衛星跑到前山塝山上,砍開密密麻麻的樹叢,找到了吳平倪的墓碑。3塊墓碑,被請進了王家祠堂,再次受到厚岸人禮遇。
在厚岸王君榮和王月蓮等志願者的努力下,川軍歷史被再次發掘出來,形成文字。
一次尋找樹林草叢中,發現排長墓
2015年5月初,郭開惠離開厚岸后,王月蓮再次踏上了尋找川軍墓碑之路。
5月30日上午8點,下著蒙蒙細雨,悶熱。王月蓮和丈夫畢新民,根據厚岸老庄村民查貴仁提供的信息,乘車前往8公裡外的老庄村。顛簸20多分鐘后,查貴仁和王理煌已在村口路旁等候。
68歲的王理煌帶路。王理煌感嘆地說:“這些川軍大老遠地來到我們這裡打鬼子,把命丟在這裡,真的可憐哦!”一路上,王理煌向王月蓮夫婦講述了他從老人那裡聽來的舊事。
日軍在涇縣和青陽交界的牽牛崗與川軍展開了一場激戰。最初,川軍新七師狠狠打擊了日軍的圍攻,日軍被擊退了,傷亡很大。第二天,日軍派來很多飛機,像黑烏鴉一樣飛來,飛得很低,對川軍陣地進行狂轟,用機槍瘋狂掃射,川軍將士像倒排一樣倒下,川軍還用四川話在山頭哭著呼喊:“快上來,我們頂不住了……”老百姓聽了既揪心又無奈。這場戰斗結束后,川軍傷亡很大,打掃戰場時,遍地都是尸體。當地老百姓都積極主動幫著掩埋川軍遺體,一個坑要埋3-5人……
山上無路,雜草叢生,王理煌在前面用刀砍出一條道。走了50米左右,一塊黑碑豎在前面的草叢裡,王月蓮走近,扒開草一看,上面寫著幾個大字“陣亡大軍人……范公……”
70多年來,這塊墓碑,孤零零地遠望著四川,淒苦孤零。
“英烈們,我終於找到你們了。雖然我不認識你們,但我卻知道你們是為了誰。”王月蓮一邊念叨,一邊蹲下來仔細地看看碑文。碑上一些字已經看不清了,她掏出衛生紙將墓碑擦了擦,用手機電筒照著,勉強能認出上面寫的字:“原籍四川省銅梁縣人氏。陣亡大軍人陸軍五十軍新七師二旅三團一營二連上士范公諱忠成之墓。中華民國二十九年二月望日吉。”
王理煌把墓碑周圍的雜草砍得干干淨淨。他向王月蓮說起了這塊碑的來歷:有一位排長和副連長陣亡后,師長通過當地一位叫查聯壽的紳士,在老百姓家裡借了兩口棺材給他們下葬,並豎了碑,就葬在這裡。當地老百姓參加了葬禮,師長也哭著給他們送葬。村裡老人常說,就是這裡的兩個墓,其他的墓沒有立碑。
王理煌一邊說一邊尋找另一個墓。王月蓮夫婦跟他一起,扒開草叢仔細查找。聽說志願者過來尋墓碑,林地的承包人查輝強也趕過來一起尋找。
“前幾年他來撿板栗時還看到了,墓碑已經斷了,墓碑上的石塊也一塊塊脫落了,隻有小半截露在外面,估計是副連長的墓,找到的這塊應該是排長的墓。”王理煌說。
因為山上有五步蛇,王理煌年歲也大了,當天沒有再繼續尋找這塊墓。過了一段時間,王月蓮在山上找到了另一塊墓碑。碑面上被青苔覆蓋,大半個碑體埋在土中。即使將上面的泥土清除掉,也看不清楚字跡了。
一個表態政府回應說可建紀念地
抗戰時期,川軍在厚岸保護一方寧靜,各種事跡在當地口口相傳,厚岸人多有感激之情。
2014年12月14日,以川軍抗戰將領50軍軍長郭勛祺之女郭開惠和新四軍抗戰將領張雲逸之孫張曉龍為代表的國共將領后代,在參加南京大屠殺公祭日活動的次日,來到厚岸祭奠抗戰英烈。郭開惠在祭奠講話中說,希望在這裡,為抗戰英烈建一座英烈園,讓英烈有個遮風擋雨之處,讓后人有個緬懷祭奠之地。
2015年清明,當地人在前山塝自發組織了悼念活動。
當地人王強寰在悼念中說:“這些抗戰烈士遠離家鄉、遠離親人,千裡迢迢來到這裡,保衛國家、保衛我們的家鄉,獻出了他們年輕寶貴的生命。他們都很年輕,大多沒有后代,他們的親人都在千裡之外,我們有責任盡這份地主之誼,祭奠抗戰英烈是我們后人的職責和義務。”
王強寰也表達了重建陵園的願望:“時代變遷,原貌無蹤形,為讓子孫后代不忘國恥,緬懷抗日愛國烈士,希望在這裡建立陵園,讓遠在他鄉的英烈們有一個安身之處,讓后人有一個祭拜英烈的地方,以寄托我們對英烈的哀思,對后人進行愛國主義教育,弘揚傳承中華民族不屈的精神。”
建川軍抗戰烈士陵園的想法,得到了涇縣縣委的回應。5月,涇縣縣委常委、副縣長余艷說,現在雖然沒有完整的墓碑,但在厚岸人心中,有一座豐碑。下一步,要收集川軍文獻資料,一些文物要保護、修葺。現在達成的共識是,要做就要做好,才對得起在涇縣犧牲的將士們。 (實習生廖海杰對本文亦有貢獻)
特別致謝:厚岸志願者王月蓮。
抗戰往事/
日機轟炸樂山隨母避難一天
胡燕福(樂山,85歲)
1939年8月19日,日機轟炸樂山,犯下侵略中國的又一滔天罪行。
那天,太陽大、氣溫高,我的父親還在鄉下私塾教書,母親帶著時年8歲的我,住在樂山城區順城街老房。上午9點多鐘,我正在屋內看書,突然聽到防空警報聲不斷響起。
正在驚訝時,在屋外做家務的母親進來拉著我的手說:“娃兒,日本鬼子的飛機要來炸我們城裡了。快走,我們過河到八仙洞去躲!”
當時的我隻知道這是去避難,並沒有意識到有什麼恐怖的后果。母親簡單收拾了避難易帶之物,拉著我的手,急匆匆趕到離家不遠的福泉門碼頭。碼頭上的3隻船已載滿了避難的人,我們好不容易才擠上一隻較大的船。
船剛靠岸,我們急行到河壩約有3分鐘,就看到一架日機從我們的頭上飛過。后來我才得知,那是日軍派來轟炸樂山城的偵察機。我和母親急忙趕到八仙洞,請賣茶的大叔沏上一杯茶,端起來正准備喝時,就聽得震耳的炸彈爆炸聲從河對面響起。“快,快!進洞去躲!”人們異口同聲地叫喊著,朝洞裡跑。
午后1點過,我們出洞口,遙望樂山老城區方向,看到城裡升起巨大的火焰和沖天的濃煙。日機轟炸樂山后不久,又飛來一架巡視。為了安全,大家繼續回到八仙洞內躲避。
直到下午4點左右,我才和母親返家。回到城區,一路上見到的情景,給幼小的我造成了巨大震撼,讓我終生難忘:路邊的房屋被炸得稀爛,沿途都是受重傷的市民,不知是被炸彈炸傷還是被低空掃射打傷﹔受傷的市民中,有小孩、青年、婦女、老人,他們有的是頭部、有的是腹部、有的是腿部在轟炸中受到傷害,鮮血流得隨處可見﹔街上哭聲、喊聲不斷,場景令人目不忍睹。
不僅有受重傷的,更有在大轟炸中含恨去世的。回家途中,我看到許多沒來得及去避難的人們,被活活炸死、燒死得面目全非。“死得太慘了,太慘了!”見此情景,年幼的我恨得咬牙切齒。
黃昏時,父親從鄉下急急忙忙趕回家,看到母親正為家裡所遭受的災難痛心疾首時,安慰母親道:“隻要你和娃兒在轟炸中活了下來,那就是不幸中之大幸啊!”
后來我才知道,根據官方統計,這一天,日軍共出動了36架轟炸機對樂山城區進行轟炸,造成巨大災難:三分之一的樂山城被炸,2000多棟房屋被炸毀,傷亡的居民達5000多人。
1939年8月19日,成為我們老一輩樂山人永生難忘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