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演戲的演員演戲,會演戲的演員演人
[文化頻道]:您曾說會演戲的演員演人,生活積累決定藝術創造,你演戲演話劇最大的感悟是什麼?
[藍天野]:很難用一兩句話概括,因為每一個演員,每一個階段,他想要探索的東西不一樣。每一個演員面臨的問題,需要解決的問題也不一樣。但是,這兩年有時候提起這麼一句話:不會演戲的演員演戲,會演戲的演員演人。這句話是50年代初,應該是1950年到1951年,那時候北京人藝還沒建立,洪深先生,中國話劇比較早期的一位戲劇演員,他留美后來回國,洪深先生給我們拍戲的時候講過這麼一句話。
[藍天野]:實際上是什麼呢?我們演戲,從演技方法上來講,受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體系的影響比較大,過去大家都在那摸索,理解不透,過去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我的藝術生活》還比較容易理解,因為寫他過去一生,等於是一個回憶錄。但是他專門講表演,演員自我修養,這就很難看懂。因為表演很難拿一本書就知道你會演戲了,很難。連焦菊隱先生也在摸索。他做過京劇科班中華戲曲學校的校長,又到法國留學,又是當時的文學博士。北京人藝建院,他自己翻譯了大量的書,翻譯的契科夫的戲曲集,契科夫的小說,翻譯了很多書,同時他是師范大學外語系主任,搞外語教學,又搞戲,焦菊隱先生跟我說過,北京人藝建院,就讓他到北京人藝來,他當時沒有下定決心,他說對翻譯特別有興趣,已經翻譯了很多書了,最后是當時北京市委書記、市長彭真最后做了一個決定,焦菊隱先生,你就到北京人藝,你就搞戲。就這樣決定了他以后主要就是搞戲了。但是,他搞戲的過程中,還翻譯了很多書。
50年代上蘇聯專家進修班取真經
[藍天野]:所以,到上個世紀50年代,1954年,那時候來了很多蘇聯專家,從重工業到航空工業、輕工業,各門各類,文學藝術也有,戲曲方面來了幾位專家,就在中央戲劇學院,有表演訓練班、導演訓練班,我進了中央戲劇學院表演干部訓練班,蘇聯專家主持的,去進修。當時管我們這些去蘇聯專家進修的叫取真經一樣,就像唐僧西天取經,因為那個(蘇聯演員)史楚金故鄉來的人,教我們的蘇聯專家,是蘇聯瓦赫坦戈夫劇院的校長,是一位老紅軍,史楚金是誰呢?原來我們老看的兩部電影《列寧在十月》、《列寧在1918》那裡面演列寧的,是蘇聯演列寧最好的一位演員,人民演員,(蘇聯瓦赫坦戈夫劇院)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一個戲劇學校,我們的專家就是史楚金戲劇院的校長。我們開始在實踐中意識到(之前)這樣演戲不對了。你在舞台上應該有行動,要會在舞台上思想。說實在,就知道演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麼演了,怎麼在舞台上體現一個活生生的人。
最后教的學生宋丹丹、梁冠華、王姬
[藍天野]:回來之后,讓我在劇院辦一個在職演員的演員學習班,沒有去蘇聯專家那裡學習的人組成一個班,由我來教。當時我除了制定表演教學的計劃外,我說隻有兩個要求,第一,參加學習的都要自願。比如說,劇院哪個演員素質很好,但是表演方法有點毛病,我說別勉強,他現在沒有想學,他不會很認真地去鑽,學習願望特別強烈的,表演上正處在一種比較苦惱的狀態,不知道再怎麼突破,真的有強烈學習願望的人,自願來學,這樣他才會有好的效果。
[藍天野]:再一個,我申請收一點點觀摩費,在學習期間,大量觀摩一些京劇、曲藝,而且我們請了一些老藝人教我們。最后,我們排了一個戲,由田漢先生過去寫的《螟蛾之死》,寫一個京戲班子一位老人的,名角的一個戲。因為當時在社會生存不了,最后死在舞台上,這麼一個戲。當時大量的也是體驗生活,到各個京戲團。那種老戲班子生活氣息特別濃,回來做大量的表演練習,最后演,通過這個戲,從簡單的練習到塑造角色。我最后一次教學就是八一班。八一班出了不少人,宋丹丹、梁冠華、王姬,包括后來不怎麼演戲寫劇本的鄭天偉。
借調濮存昕演戲引風波
[文化頻道]:天野老師,剛才您說到您的弟子宋丹丹、梁冠華、王姬,請您點評一下您的這些弟子。
[藍天野]:他們現在已經是劇院最具代表性的骨干了。比如濮存昕,他不能算我的學生,因為我沒有教過他,他也沒有學過,正好我離休之前,我最后排的一個戲,把濮存昕借來演這個戲的主角,當時還引起了一點不算太小的風波,大家有些輿論,我也能理解,因為演員都想演戲,聽說在外單位借一個演員來演,下面有一些輿論。據說輿論很厲害,后來我們三位副院長來找我談,能不能不借呀。我說為什麼,他說下面的輿論很厲害。當然,我也沒有與世隔絕,我也聽到一些。我說你們想,這麼一個角色,咱們這兒誰合適,很難找出來,所以我才提出來借,你們也都同意了。我也到空政去借了。如果當時說咱們這兒能找出合適的,我何必跑到一個外單位去借呢。這個輿論最厲害不過就是這麼一句話,北京人藝的年輕人都死絕了,這麼一個角色還得到別的單位去借。你們覺得劇院有更合適的嗎?后來我說這樣,咱們先別談了,談的結果是你們說服不了我,我也說服不了你們。人家三位副院長,能讓我給說服嗎。我這個脾氣也不能讓他們說服了。
[藍天野]:這戲就真擱下來了,擱了一年,到1986年,劇院又來找我,咱們答應人家要演這個戲,老這麼擱著算怎麼著,我說那行呀,把濮存昕借來,咱們就排呀。這輿論,囔著一年大概也累了,所以也就過去了。后來濮存昕,有些事他自己都不知道。我當初決定去借,找到空政文工團團長王貴,也是空政文工團的導演,非常有才華的一個導演,我走到那兒,還一路想,我說什麼呢?能說動人家、打動人家同意借我,我還一直在想怎麼說。結果我剛把我們的意圖說完了,人家說好呀,咱們共同培養年輕演員。我說幾句話,人家一句話就解決了。
[藍天野]:但是,你說他(濮存昕)一個年輕演員,進到北京人藝,而且這一年有那麼強的輿論,這個排練場很難進,那麼多隻眼睛看著。我說要讓我邁進這個排演場,我很難。但是,他真的就那麼踏踏實實地在這裡演。這就是我們一代演員。宋丹丹,他們這一班進來的時候都沒有演過戲,都是考進北京人藝,開始學演戲,從最基本的學起。但是,現在成了一代大腕,一代骨干了。所以,作為骨干,是什麼呢?他們能夠獨立掌握自己創造人物的命運,有很多年輕演員不行。導演這麼說,你就聽導演的,他自己不敢有太多主見,有什麼想法,導演要求怎樣就怎樣。我們的骨干演員,他能夠有自己獨立創造一個人物的能力,有獨自的見解。
描紅模子不是藝術,創造要有自己的見解
[藍天野]:包括這次《甲子園》今年第二輪演出,本來還是原來那些老演員演,后來因為臨時決定,可能有點擔心,個別老演員可能有點吃力,那就換。換,隻能都換。其實這些演員都是我們最年富力強的一代骨干演員。所以,我們就想,大家還擔心什麼呀,都五十多了,都快六十了。原來我們年輕的時候,成為劇院主力的時候,才三十歲左右。所以,我最關鍵的一個主張,就是大家獨立創造,不要完全模仿我們表演人物的路子,大家都獨立創造。凡是藝術創造,千萬別模仿,描紅模子不是藝術,創造就得有我自己的見解,自己的方法。因為他們具備這個能力,早就具備這個能力。所以,才能成為北京人藝一代骨干。
[文化頻道]:天野老師,您對現在依然活躍在舞台上的弟子有什麼期盼呢?
[藍天野]:好好干吧,這又說回來了,人家都有自己的想法。他們已經是最成熟的那一代了,他們都會有自己在藝術上的追求,有自己的目標,早就實現了很多,還在繼續不斷地探索,再說多了,成了九斤老太了,這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