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情,我当时一无所知,直到爸爸走后,妈妈才告诉我当时爸爸有多焦虑。
爸爸的病时好时坏,在他意识清醒的时候,他给我的教练余丽桥写了一封信,语气非常诚恳谦恭。大意是感谢教练对我的栽培和指导,自己身患重病,时日无多,只能把我的未来托付给教练了,希望教练多多帮助我,不要客气,该批评就批评该教育就教育……这封信余教练留了很长时间,还叮嘱队里的同事“万一李娜家出了什么事情,随时准假” 。这时候爸爸的身体已经很糟糕了。
爸爸的病起源于一根小小的血管。最初爸爸觉得胃疼,没当回事,以为是常年奔波得了胃病,调理一下就会好。1992年,忽然高烧不退,他才去做了彩色B超检查,检查结果是:先天性血管狭窄——一根位于肝脏与心脏之间的血管因为太过狭窄而堵塞,血流不畅通引起了高烧。医生说,这种病在全世界都很罕见。唯一的治疗方法,是将血管切除,换成人造的塑料血管。当时医学还不是很发达,人造血管也都是国产的,最多使用4年。 我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爸爸不准任何人和我谈论他的病情。这根细细的人造血管像一个恶毒的诅咒,像一颗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一样深深埋入他的腹腔。1996年,人造血管如同先前说的一样,只工作了4年就开始萎 缩了,血液无法通过,形成了肝腹水,严重时,爸爸连呼吸都无法进行。
这时我正在北京集训,为之后在深圳的青少年赛作准备,爸爸反复叮嘱大家不要让我分心,妈妈也不敢告诉我爸爸的真实病情。最后一次见爸爸是在火车站,当时很多小朋友一起在北京训练,我和小队员一起从北京坐火车去深圳时,火车经过武汉,爸爸让我下车,我们父女俩在站台上见了一面, 见面不到5分钟。之前的三个月我一直没见到爸爸的这次见面,看到爸爸拖着臃肿的身体艰难地迈着步伐时,我大吃一惊,爸爸怎么憔悴成这样,跟变了个人似的?不过爸爸一直跟我说不要担心他,病况已经开始好转了,不久的将来就可以陪着我到现场看我比赛。对我来说,这是一个特别美好的谎言,直到现在我还在自我欺骗地坚信会有实现的那一天。
如果那个时候我聪明一点不会没有想到爸爸的病,不会见不到爸爸的最后一面,不会直到现在想起爸爸时还会心痛。
在深圳的每一天,我都会跟妈妈通电话,妈妈说爸爸身体恢复得很快,和朋友一起出去玩了,我心中纳闷,爸爸病了好几年了,怎么好起来这么快?不过妈妈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一定是真的。我还叮嘱妈妈让她看好爸爸,大病初愈,不要走动太多。后来才知道,妈妈接电话的时候,爸爸正在手术室里抢救。
我家的经济条件原本就算不上好,爸爸生病后就更加拮据。爸爸的单位效益不好,虽然有医保,大多数医药费还是得我们自己想办法。那段时间, 妈妈最受煎熬,以前家里大事小情有爸爸做主,她也习惯了凡事由爸爸操办,现在爸爸病得卧床不起,妈妈只能自己去亲友家走动借钱。刚开始还能筹到一些,后来就只能两手空空地回来了。债主们也有他们的顾虑: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这钱什么时候能还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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