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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談書畫鑒藏中的“雙胞案”

2014年11月05日13:02    來源:新民晚報    手機看新聞
原標題:漫談書畫鑒藏中的“雙胞案”

   原標題:書畫鑒藏中的“雙胞案”

   在傳世的中國歷代書畫中,有一種現象稱之為“雙胞案”,即同一位作者,存在兩件或兩件以上在畫意題材、題跋落款、創作手法乃至印章印文、尺寸等方面都完全一致的作品,往往令人目迷五色而難分軒輊。

   “雙胞案”是鑒定中國書畫時經常會遇到的問題,名家名作一名數本的現象也不鮮見。著名的如被乾隆皇帝先后入藏的黃公望《富春山居圖》,此二卷宛如“雙胞”,令自負於鑒賞的乾隆帝迷惑不已,實則先入藏並經御題且加鈐璽印的那一卷實為摹本,而后入藏的那一卷后世稱“無用師卷”,才是真跡,乾隆認假為真雖為笑談,但也說明“雙胞”現象鑒定真偽之難。又如大名鼎鼎的收藏家葉恭綽與吳湖帆,兩人匱中都收藏著一卷宋人米芾的書法名跡《多景樓詩帖》,也是一樁著名的“雙胞案”,葉藏本今在美國舊金山亞洲藝術博物館,吳藏本今在上海博物館,這一對“雙胞胎”連詩冊上的用印及位置都如出一轍,宋人題跋也完全一致,真所謂“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只是從流傳著錄而言,吳藏本更勝一籌,宋元前朝不論,至清末以來,曾歸於成親王永瑆、多智友、徐壽蘅、邵鬆年之手,更著錄於邵氏《古緣萃錄》之中。然則葉恭綽對所藏此冊亦信心滿滿,其有《紀書畫絕句》,在《北宋多景樓詩帖冊紙本》一詩下有注:“帖經秦檜及?舊藏,可與《天水冰山錄》中物同觀,書法勁秀而不獷,大三寸許,與《虹縣帖》相仿,余得此已二十余載,聞邵某家亦有此帖,且詆余者為偽。余求得其攝影對勘,則筆勢蹇亂,迥非一手。”及至邵氏所藏歸於吳湖帆,乃倩葉遐庵品題,葉氏始見原作,則有贊嘆之辭:“米氏此書與《虹縣詩帖》同稱劇跡,曩藏虞山邵氏,今歸湖帆,可稱得所”。由跋文推敲,已覺怯場矣。徐邦達先生在《古書畫過眼錄》更言之鑿鑿:“以書體論,(吳藏本)矯健老橫,應是晚年之筆……為元符以后書無疑。”可見明辨雙胞,亦須平心靜氣,兩相細判,是有一個過程的。

   晚近以來,吳興南潯龐萊臣先生所?法書名繪可謂“稱盛東南”,其虛齋之中巨跡之富,一時無出其右。饒是如此,亦有“雙胞”之品。聞得南京博物院有宋徽宗《鴝鵒圖》,號稱江蘇省內公家所藏唯一一件徽宗手筆,此圖乾隆年間曾入清宮,自乾嘉道咸同光歷經六朝內府,后名物散出,為龐萊臣所得,著錄於龐氏所輯《虛齋名畫續錄》卷一,乾隆並題詩塘,此幅於上世紀五十年代由龐氏后人捐贈南京博物院。然則日本也有徽宗《鴝鵒圖》一幅,雲是1936年間為日人原田尾山在上海購歸東瀛,於是南京本與東瀛本遂成“雙胞”。南博所藏《鴝鵒圖》,曾經徐邦達、劉九庵、馬子雲三老“會審”,斷為徽宗真跡,后又經“古代書畫七人鑒定小組”重新鑒定,再次肯定為真跡,則日本所藏的那一幅似乎要站不住腳了。

   無獨有偶,筆者近於上海某舊家得見《虛齋名畫續錄》所載另一名跡——漸江《丹林窠石圖》,正欣喜間,偶從網上搜索漸江作品,竟也發現此圖也是世存二本。涉及“雙胞案”之迷陣。孰真孰偽,不可不辨。

   《丹林窠石圖》亦見《虛齋名畫續錄》,先來看看著錄文字:釋漸江《丹林窠石圖》軸,紙本,高一尺六寸九分,闊一尺一寸二分。設色,楓樹六株高下不一,或直豎或斜臥,紅葉爛然。傍作窠石用沒骨法,以青綠鉤點,石腳赭黃渲染,色澤古艷,為僅見之品。(題款)丹林窠石,漸江僧寫。

   漸江即清初畫壇聲名赫赫的“四僧”之一弘仁,與石濤、八大、髡殘齊名。上人俗姓江,名韜,字六奇,出家后名弘仁,號漸江學人,又號無智,梅花古衲,安徽歙縣人。生於1610年,即明神宗萬歷三十七年,是四僧中年齡最長者,明亡之后入武夷山為僧,雲游四海復歸歙縣,駐錫於太平興國寺及五明寺。上人以繪事聞,初學於孫無修,中年師事蕭雲從,而其典型畫風則取法元人倪瓚,擅山水,構圖洗練簡逸,筆墨勁潔,為其本色,他繼承了倪雲林折帶皴之技,墨法尚干渴,然而漸江的山水畫境則較倪雲林更為豐富,丘壑奇崛,意貌俊偉,擺脫了倪雲林一味荒寒的路數,因其時常往還於黃山白岳之間,游屐所至,得覽真山真水奇肆之景,故漸江筆下以繪黃山鬆石雲崖之景最得天然真趣。故宮博物院所藏《黃山天都峰圖》《黃海鬆石圖》是漸江山水風貌之典型。時人評漸江之作,謂其“得黃山之真性情”,與石濤,梅清並為“黃山畫派”之中堅。

   上文言及漸江僧《丹林窠石圖》雙胞之作,一為上海某私人所藏(以下稱私家本),一為上海靜安書畫院博客披露(以下稱靜安本)。前者已見實物,后者僅見照片,然則照片清晰,細節可辨。就畫意內容及落款鈐印而言,兩本完全一致,並且都符合《虛齋名畫續錄》上著錄文字所作的描述。唯一不同的是尺寸及收藏印。

   “私家本”尺寸:高53.6cm,闊35.6cm,與《虛齋名畫續錄》所載尺寸高一尺六寸九分,闊一尺一寸二分(換算成厘米即55.8x36.9cm),基本相符而稍短狹,收藏印三方,為“虛齋審定”(白文),“仁和高邕”(朱文),“存在鮑約亭家”(朱文),三印俱在畫面右下角,其中“存在鮑約亭家”一方為押角章,已處於極靠橫豎兩邊的位置,由此推斷,私家得此幅后或經重新裝裱,裱時裁邊,因此藏章極靠邊腳,也可以解釋為什麼實際尺寸略短略狹於著錄尺寸。因為畫面左右橫勢較滿,上下特別是上方較空曠寬裕,因此橫向裁邊較為謹慎,怕傷及畫面,誤差僅為1.3cm,縱向誤差為2.2cm,也在可以理解范圍之內。

   “靜安本”尺寸見博客文章,其尺幅60cm×37cm,橫向尺寸與著錄一致,縱向尺寸竟多了4cm,這多出的一寸三分就頗令人費解了。畫面縮小可以解釋為重裱裁邊,擴大就說不過去了。另外,靜安本的收藏印為二方,為“仁和高邕”(朱文),“存在鮑約亭家”(朱文),少了一方“虛齋審定”(白文)。此圖既經龐虛齋收藏著錄,卻並無龐氏收藏章,在真偽考辨中比私家藏本先輸了一籌。

   當然,以上都是事涉畫外的小問題,就鑒定的主渠道而言,自然不能脫離筆墨技法,然而涉及到筆性氣息,兩本相較,問題就大了。

   《丹林窠石圖》大致構圖分左右兩區,右側有丹楓六株,坡岸自右而左側斜,左側即為窠石。窠石大致是一大塊石頭的意思,古畫中有李成《讀碑窠石圖》,郭熙的《窠石平遠圖》,蘇東坡的《枯木窠石圖》,意皆類此。

   “私家本”《丹林窠石圖》,繪丹楓枝干正側鋒雙管齊下,並無拘泥中鋒之弊,筆鋒轉折輕鬆自然,樹法簡中藏拙,且老干樹身部分皴法洗練,點到為止,丹楓之葉用點?之法,介字之法,點染疏朗,側偃一樹其葉用雙勾,更是略加點綴於枝梢間,筆法也是輕靈而隨性的。斜坡自右起筆,稍行筆間忽有一小頓挫,此一頓挫便見畫家功力,使得平緩的線條忽添立體感,借此提醒觀賞者坡岸的高度厚度,經此頓挫后筆鋒直蕩而下,間有斷續,轉折,急緩,徐疾,筆意韻趣是極其豐富的。左側的窠石用沒骨法,以花青勾勒石廓,線條細勁綿長,但又並非筆筆落實,面面俱到,畫家的筆觸是空靈的,簡括的,洒脫的,特別是石隙間的皴法,將折帶解索披麻之法合成一體,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石上的苔草,疏疏落落,鋒尖稍加橫側落紙,苔形橫圓。這種不見安排的天然真趣,真非漸江這等手筆不能夢見。而且更為絕妙的是設色,在傳世漸江作品中,以水墨居多,似此幅青綠赭石丹青之彩齊聚一紙,恐是孤本,誠虛齋所謂“色澤古艷,為僅見之品”,然而“古艷”不可錯會成“濃艷”,否則便覺“浮艷”而無出塵之致。“私家本”《丹林窠石圖》賦色清透素雅,仿佛略施粉黛,便覺超然逸曠,無論是窠石部分,還是丹楓部分,還是坡岸部分,畫家都將十分功力隱去三分,顯露七分,已收神完氣足之效,大凡高手作畫,往往舉重若輕,不會大洒狗血的。何況清初四僧之所以獨成一系,靠的就是格調的清曠蕭索,境界的冷逸,氣質的傲然。漸江僧此作,當是觸景生情有感而作,簡直稱得上神遇而跡化,形式上有奇麗工巧之態,卻有別於一味摹古照搬前人成法的世俗作手,因此況味久遠,乃於“古艷”中得天真自然。

   《丹林窠石圖》的風格有別於《黃山鬆石圖》一類的雄峻與蒼勁,此圖筆法偏於尖峭爽朗,意態秀逸,與傳世《疏泉洗硯圖》,《雨余柳色圖》(均藏上海博物館)是一家眷屬。

   “靜安本”《丹林窠石圖》,整體觀之筆法偏於凝重圓厚,勾勒與皴法給人的感覺是面面俱到,唯恐錯失一筆,因此落筆就顯得謹慎,繁復,遲疑起來,這些都可以從樹石的意態中觀察出來,石法皴得不可謂不到位,但略顯刻板凝滯,樹身的皴染顯然比“私家本”更周到,甚至特意表現樹干的陰陽向背,然而這樣的筆性反而不符合漸江上人出家者的空寂超脫與淡然。石上的苔草點得規規矩矩,並無野逸之趣。而樹林下自右斜下而左的坡岸線條,筆法更覺簡單木強,與“私家本”相比,殊少靈動與變化,更談不上小細節的頓拙轉折所顯現的筆情墨趣了。更大的問題還有設色,“靜安本”顯然在色彩上過於濃重艷麗了,唯其如此,頓覺古趣全失,在氣息上不是出世的,更是熱衷入世的。

   以漸江為代表的清初新安畫派,總體上都以繼承明代文人畫為宗尚,尤其奉元人倪瓚為圭臬,與“四王”走的是兩條迥然不同的路,這種野逸的不合作的注重氣節操守的態度,也影響到其藝術追求,冷雋高曠寂寥是主旋律。反觀“靜安本”《丹林窠石圖》,畫者功力不可謂不高超,然而就其筆性而言,顯然是深受“四王”畫風影響的,因此落筆圓厚,氣派端庄,用墨濃重,捉刀者於王湘碧、王石谷兩家必是浸染甚深,然而這種格調正是與漸江大相徑庭的。

   因此綜上所述,可以得出結論,漸江《丹林窠石圖》“雙胞胎”,“私家本”當為真跡,“靜安本”當為摹本,但是摹本能如此逼真,如果作手未曾親對真跡,斷無此“虎賁中郎”之似。大凡了解民國書畫收藏的人都知道,龐萊臣門下是養著一批摹創古畫的高手的,初時有江南老畫師陸廉夫,前文所提徽宗《鴝鵒圖》,據雲摹本即出此老之手。后又延請嘉興郭蘭枝、郭蘭祥、杭州張大壯及吳江吳琴木等,館其家中,此皆一時精擅繪事者,郭氏昆仲精於王石谷,張大壯深諳王時敏,吳琴木則極得王圓照三昧。吳琴木又以繪丹楓紅樹之秋景山水為能事。此幅《丹林窠石圖》摹本,當出自這幾位老先生之手,亦未可知。其澤古功深,亦令后人嘆服,然而真虎尚存,兩相對照,真偽是判然易見的,摹本隻可說是“下真跡一等”了。

   此私家藏《丹林窠石圖》,文革中曾為上海博物館暫存,畫軸並有入藏編號50748,可供查考,后經落實政策發還藏家,遂為私家珍秘,筆者有幸結此翰墨緣,得以手撫眼追,真跡在前,得親墨馨,亦可稱慶。

   最后談談收藏章,龐萊臣一印自不待言,“仁和高邕”即近代書畫家,鑒藏家杭州高邕之先生,其作畫宗四僧之八大石濤,神味冷雋,其藏畫輯有《泰山殘石樓藏畫集》傳世,未知此圖可曾輯入否。“存在鮑約亭家”一印,是清乾嘉年間安徽歙縣人鮑約亭的收藏印,鮑氏名會琦,字約亭,號稚卿,是徽商巨賈,其所藏多精品,散出后為龐萊臣、吳湖帆等所得亦多。

(來源:新民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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