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將熱血沃中華
從被捕到犧牲,趙一曼挨過了七個月。七個月中,她拖著殘體,忍受著敵人的酷刑,堅貞不屈地與敵人斗爭著,沒有吐露半點黨的秘密。
這七個月,是趙一曼短暫一生中最絢爛的篇章,在后世書寫趙一曼的文藝作品中,都有重點描摹,讓人們看到敵人的殘忍與趙一曼的堅強。但是,近年來的一些文藝作品,甚至是某些以紀實、揭秘為名的作品,卻時常出現另類視角,以“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手法,通過演繹、戲說制造駭人聽聞的細節,以博關注。
2009年,一本趙一曼傳記的作者被趙一曼的孫女陳紅告上法庭。在這本書中,作者用大篇幅描寫了趙一曼的受刑過程。作者的著眼點讓人瞠目,各種酷刑極為細致,其中有大量暴露女性身體的文字,還有在酷刑中的各種生理表現及受刑后的傷情狀態,滿紙鮮血淋漓。
法院最終判決陳紅勝訴。作者承認,那些描寫所依據的並非真實史料,而是在以往文藝作品的基礎上加工而成。
歷史的真實情況究竟怎樣?
曾審訊拷打趙一曼的日本戰犯大野泰治,在1955年的筆供復印件,留下了趙一曼苦難經歷的一個片段。
日本侵略中國期間,大野泰治曾擔任偽滿濱江省公署警務廳特務科外事股長等職。趙一曼被捕時,他正好在珠河縣督辦追查抗聯,成了刑訊、槍殺趙一曼的頭號劊子手。
日軍擊中趙一曼的是三八式步槍,即通稱的“三八大蓋”。這種步槍是日本陸軍的主要武器,精度高,射程遠。與同時代的步槍相比,其殺傷力並不算大,但是其細長的子彈極易造成貫穿傷害。
趙一曼腿部的傷口很大,流血過多,隨時有生命危險。大野泰治怕趙一曼未及審訊就死掉,當即就開始了刑訊。
根據大野泰治的交待,趙一曼當時穿著一件黑棉衣,腰下被血染著,臉伏在車台上,頭發散亂,大腿的褲管都被血灌滿了,不斷地往外滲,碎骨頭散亂在肉裡,共有24塊。
即便是傷成這樣,趙一曼的身上仍有一種令敵人膽寒的力量。大野泰治見到趙一曼的第一眼,就被嚇住了:“她從容地抬起頭看著我,看見她那令人望而生畏的面孔,我情不自禁地倒退了兩三步。”
大野泰治問趙一曼的姓名、年齡、籍貫、職業等情況時,她編造些假話對付敵人,回答得坦然、明快。問到部隊的事,趙一曼都說不知道。問她是不是共產黨員、在黨內地位,趙一曼回答說和共產黨沒關系。當大野問她為什麼抗日時,趙一曼說:“你們不用多問,我的主義就是抗日,正如你們的職責是以破壞抗日、逮捕我們的目的一樣。我有我的目的,進行反滿抗日並宣傳其主義就是我的目的,我的主義,我的信念。”
接連幾天的審問,大野泰治毫無所得,他像一頭發了瘋的野獸,用馬鞭子抽打趙一曼左腕的傷口,用鞭杆狠戳趙一曼腿部傷處……趙一曼幾度昏死過去,但始終堅貞不屈。
大野泰治撬不開趙一曼的嘴,轉而加緊刑訊其他被關押的人,初步了解到趙一曼是縣委領導,認定她是“一個以珠河為中心,把三萬多農民堅固地組織起來的中心指導者”。大野泰治自然更不會放過這個重要人物了,他把趙一曼押到哈爾濱,一邊治療,一邊審問。
趙一曼被押到哈爾濱后,關進偽濱江省警務廳地下室看守所。她腿部傷口潰爛化膿,生命垂危。敵人為了得到口供,把她送進哈爾濱市立醫院,監視治療。
在醫院的三個月,趙一曼成功爭取了看守她的偽警察董憲勛和護士韓勇義。兩個人在1936年6月28日晚上的一場大雨中,成功把趙一曼從醫院背了出來。三人先是乘著雇來的小汽車,然后又把傷重不能行走的趙一曼轉入轎子,最后輪流背著她,一路逃向抗聯的游擊區。
惜乎,在距離日偽最后封鎖線隻有20公裡的時候,他們被敵人追上了,功敗垂成。
趙一曼把越獄的所有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隻說是自己重金賄賂了董憲勛和韓勇義。其實她怎麼可能有“重金”,逃跑過程中雇車、雇轎子的錢,是韓勇義變賣了自己的嫁妝。最終,董憲勛在獄中被折磨致死,韓勇義雖然被釋放,但也被酷刑摧垮了身體,幾年后病逝,年僅29歲。
趙一曼則遭到了敵人更瘋狂、殘忍的刑訊。至今,哈爾濱公安局還保留著當年日軍審訊趙一曼的兩冊塵封檔案,裡面記載了趙一曼被日寇殺害的全部過程。烙鐵燙、灌汽油、施以電刑……
檔案記載顯示,直到犧牲,日寇也沒弄清趙一曼的真實情況,僅記錄趙一曼自稱“湄州人”。日本人不會明白,趙一曼的這個自稱是對他們的戲謔藐視。在四川宜賓,小孩遇到倒霉事,會自嘲“走湄州”了。
日寇最終意識到,他們對趙一曼施加的種種酷刑都是徒勞,他們決定不再白費力氣了。1936年8月2日凌晨,趙一曼被押上去珠河的火車。
預感到即將犧牲,趙一曼從容鎮定。這個世上,兒子是她最后的牽挂。她向押送的警察要來紙筆,寫下給孩子寧兒的遺書。
遺書的原件已經找不到了。趙一曼的審訊檔案材料全部以日文書寫,在檔案材料的最后,附了這封遺書的日文譯本。趙一曼遺書的內容得以留存至今:
寧兒!母親對於你沒有能盡到教育的責任,實在是遺憾的事情。母親因為堅決地做了反滿抗日的斗爭,今天已經到了犧牲的前夕了。母親和你在生前是永久沒有再見的機會了。希望你,寧兒啊!趕快成人,來安慰你地下的母親!我最親愛的孩子啊!母親不用千言萬語來教育你,就用實行來教育你。在你長大成人之后,希望不要忘記你的母親是為國而犧牲的!一九三六年八月二日 你的母親趙一曼於車中。
在珠河縣的小北門,趙一曼英勇就義,時年31歲。
20年后,當年的寧兒、已經28歲的陳掖賢,終於知道了自己的母親就是抗日英雄趙一曼。在東北烈士紀念館裡,他痛哭著抄下了母親的那份遺書。
回到家后,陳掖賢用鋼針蘸著藍墨水在自己手臂上刺下三個字“趙一曼”。沒有機會體會的母愛,伴著“趙一曼”三個字陪伴了他的終生。
為了革命,為了抗日,趙一曼離別了愛人,離別了襁褓中的兒子,放棄了作為女性最珍視的情感。因為她的人生,有超越情感的主題。
這個主題,她抒發在了一首慷慨激昂的《濱江抒懷》之中:“誓志為人不為家,涉江渡海走天涯。男兒豈是全都好,女子緣何分外差。未惜頭顱新故國,甘將熱血沃中華。白山黑水除敵寇,笑看旌旗紅似花。”
這個主題,她用生命去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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