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途漫漫。
時針每走過一格,都喚起關於家的一種記憶。
九點,坐上大巴,准備啟程回家。
九點的家是怎樣的?媽定是做好了豐盛的早餐准備出門工作。細火慢熬煮出來的八寶粥甜滋滋軟糯誘人,放在鍋裡保溫,取出來剛好是可以入口的溫度。廚房裡打開蒸鍋,一股香氣伴著熱氣溢出。水霧退去,被餡料撐得胖乎乎,被爐火蒸得皮上蒙了一層細汗的一籠包子就這麼一動不動趴在那裡等人把它們送入胃中。
兒時我喜歡去外面“吃大餐”,無論是肯德基的大漢堡,還是五星級酒店的早茶。如今,家裡媽蒸的一籠熱騰騰的包子,賽過所有的山珍海味。
所有的山珍海味應有盡有,色香俱全。
可是唯獨缺了家的味道。
那是你在外一擲千金都難尋的溫暖。就像《滿漢全席》裡吃遍天下美食的美食家,隻因為一碗有著家的味道的白粥便淚流滿面。
五星級酒店,早餐是廚師做給所有顧客吃的,而在家,早餐是媽專門為我做的。自助餐廳上一秒這個位子還是別人的,下一刻吃完,又輪到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繼續享用。而在家,這個位子隻屬於這個家,隻屬於我。我可以穿著睡衣,我可以不用一小口一小口故作優雅地進食,沒有陌生人可以看見我,我也不用在意不屬於這裡的眼光。
我該愜意地坐在桌旁享用早餐。餐桌上似乎還留有媽身上淡淡的馨香。爸還在睡覺。電視裡播著耳熟能詳的歌曲:“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
窗外風景美如畫。可是歸家心切,再美的風景也不入眼。
十二點。
十二點的家是怎樣的?十二點,外公大概起床吃午餐了。外公起得了床嗎?還能自己吃飯嗎?那個要親眼看著我穿上嫁衣的人,還好嗎?
離開家時外公已病重臥床。
病重的外公嗜睡。每天百分之八十的時間,外公都是睡著的。
但是隻要我在,那百分之二十的清醒著的時間,外公必定是留給我的。
蒼白的蚊帳罩著蒼白的被單。蒼白的被單上躺著蒼白的外公。蒼白的外公抖動蒼白的嘴唇,一遍一遍地問著同樣的問題。
“回來了呀?”“嗯。”“什麼時候就要走了呀?”“一個月后吧。”“哦……回來了呀?”“嗯。”“不知道在家要待多久呀?”
……
就像兒時的我一遍又一遍地問著他一樣。
兒時。我記得我說過等我長大了要帶著外公外婆去游山玩水,等我長大了我要給外公外婆住漂亮的大房子,等我長大了……等我長大了,我要做很多很多的事。可是我忘了,當你一天天長大,他們卻在一天天老去。你的生活越來越絢爛,他們的日子卻如舊相,一天天褪色泛黃。
等,是一個如此磨人的字眼。
如果說成長是一條路。
在這條路上,他們帶著我跑。年輕時,他們精力十足,帶著我跑過幼兒園。跑到小學時,他們步伐漸漸沉重,但還可以勉強跟上我一塊跑。跑到中學我風華正茂,腳步也慢慢加快,他們跟不上了,隻能看著我跑。后來我考上大學了,他們再也跑不動了,隻能望著我跑。而我從未因為他們的張望而停留,只是一個勁地向前。
直到跑出了他們的視野。
我沒有回頭,我看不見他們眼角的眷戀和唇邊的輕嘆。
風聲獵獵,歸心似箭。
兩點。
兩點,關於家是什麼回憶?兩點,家那邊的廣場豆腐花門口該是排起長隊了吧。
兩塊五一碗,白花花水嫩嫩的豆腐花呀,一陣陣往外冒著誘人噴香。豆腐花裡有豆腐的香味,有花生糖的甜味,有這個被稱作海濱鄒魯美食之鄉的南方小城的韻味。
捧一碗豆腐花走一條海濱路。沿途聽海潮拍岸,聽行船鳴笛。看行駛在藍色波浪裡的船隻來來去去——大概罩著灰色陰影的是離家的船,也許罩著紅色喜悅的是回家的船。這片通向地平線的海承載著多少關於家的悲歡離合?翻滾著的波濤裡,混著多少年前離家浪子的熱淚,混著多少年后歸家游子的狂喜。
耳畔鄉音悅耳,小孩子在路上撿小石子玩耍﹔老漢三三兩兩圍成一桌或下棋或打麻將﹔還會有一群中老年婦女,穿著一樣的紅衣服白褲子,地上放個小音箱,播著節奏鮮明的樂曲。紅衣白褲隨樂擺動,揚起一地清塵。
一路走走又停停。把這個小城的世情百態收入眼裡,收入心裡。
這個南方小城四季不明,有下不完的春雨。有小吃飄香,有虔誠的信徒,有厚重的底蘊。
我看著這裡的變化,這裡看著我的成長。
回家,回家。
回家嘗嘗媽做的早餐,和爸窩在沙發上喝茶,坐在電視機前侃大山。
回家看看任時光蹉跎了歲月的外公外婆。我會一遍又一遍地回答外公的提問,就像兒時他一遍又一遍跟我解釋一樣。
回家吃兩塊五一碗的廣場豆腐花,還要多加幾勺磨得細細的花生糖。
回家看這個蠟炬成灰隻為我一朝發光發亮的地方。
窗外風景……窗外……窗外是已經等了好久的爸,笑容宛如冬陽。
還有熟悉的南方小城的美好。
到家了。(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