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芾《韓馬帖》選字。
當作為六畜之首的馬和作為中國傳統藝術名珠的書法相遇,我們會看到什麼?在歷史長河中,這兩種中國元素互相生發,構建了屬於古中國的文化小宇宙,甚至堪稱紛擾世間人與事的縮影。 □誠懸(書法家)
在幾乎所有文字學著作中,“馬”字都作為典型的象形字給予重點推介。但是,今天的“馬”字身上,已幾乎看不到一點象形的影子。這時候,就需要穿越到從前。東漢經學字、文字學家許慎曾編著中國第一部按部首編排的字典——《說文解字》。在這部書中,他這樣釋意作為小篆字體的“馬”:“怒也。武也。象馬頭、髦、尾、四足之形。”這就是說,“馬”的本義是家畜之一,以圖畫方法形成漢字。但是,如果對照小篆“馬”尋找“頭、髦、尾、四足之形”,也還是要半猜半附會。這主要是因為漢字此前經過3000年以上的演變,依據便捷易用的原則逐漸完成了進化。
如果把從商代甲骨文、西周金文、春秋戰國文字到秦代小篆串起來,就會看到,一匹大頭、短腿的中原矮馬如何將簡化進行到底:甲骨文是將現實中的立馬順時旋轉90度,身體要件俱全,就像一幅簡筆畫﹔金文各部逐漸線條化,合並的合並,取齊的取齊,直到小篆朝代,基本已分不清哪兒是哪兒了。
此后,漢字進一步簡化,筆畫曲變直,字形長變扁,進入了一個節點——隸楷時代。其間,漢字完全脫離象形母體,成為真正的符號文字。再往后,“馬”字經過楷書、行書和草書的自然演化,直到在1956年1月由國務院公布《漢字簡化方案》中以基於草書創造的簡體“馬”字形象延續至今。在5000年的“馬”字演化史中,有一個現象特別值得后人感嘆。在秦統一中國之前的春秋戰國時期,各國文字寫法大同小異,也各有各的簡化路線圖。同一匹“馬”,馬頭有方圓長短各異,字體有長有扁,有的簡帛書整體宛如一隻奔跑的小兔子,要不是強制性的“書同文”,還真不知道會有怎樣的結果。但是,歷史不能假設,現在,隻能遙想一個“百家爭鳴、一字多型”的回不去的古中國了。
與文字形成和演化同時,伴隨中國書法藝術長河,天天與“馬”為伴的中國古人別具感悟。“馬”和有關馬的一切在中國書法理論中成為一個重要意象。東漢書法家蔡邕在論述運筆規則的《九勢》形容“澀勢”時說“在於緊駃戰行之法”,駃就是良馬,收緊?繩后的良馬就是“澀勢”,如此的比喻想是蔡邕某日騎馬的頓悟。唐代書法大家徐浩以精熟肉感的扁型楷書名世,對於這種勁正心圓的書體風格《唐書》記載時評為“渴驥奔泉”。驥(千裡馬)渴了跑向泉水,這是一種什麼感覺?力量+速度?待歷代高人各抒己見。
宋代書法蘇軾用“風檣陣馬”與“沉著痛快”來形容米芾書法的“當與鐘王並行,非但不愧而已”的杰出成就。清代書法鄧石如用“字劃疏處可使走馬”來與“密處不使透風”相比,說明“計白以當黑,奇趣乃出”的道理……這些“馬”跑過了筆墨紙硯,也跑過陰陽哲學。
■ 小故事
米芾寫“馬”
一般而言,繁體“馬”字的楷書一共十筆,前五筆筆順各異,這個先不論,但是后五筆有一個規律,即是先寫“橫折鉤”,再寫四個點,在行書中,這四個點常連成一個長橫。但是,米芾不這樣寫。他這個人寫字有幾大怪,其中一怪就是有些字的筆順不同於常人。比如,他一般是先寫完了所有的橫,再寫豎,玩的是一個“刷”。像“馬”這樣的字,查遍米芾的各種字帖,他的標准寫法是:先寫左豎,然后將三橫與“橫折鉤”連寫,最后,寫右邊的豎,直連下面四個點(成一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