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南
柳冬嫵 本名劉定富,1973年出生於安徽霍邱。現任東莞文學藝術院副院長、東莞市文藝評論家協會主席。已出版文學評論專著《打工文學的整體觀察》、《從鄉村到城市的精神胎記》和詩集《夢中的鳥巢》等三部。
2015年是卡夫卡的小說《變形記》發表100周年。雖然明年才是真正的慶典時刻,但是今年已有兩件事情值得我們注意:一是作家閻連科獲得了2014的卡夫卡文學獎。他的獲獎演說深入人心,一度成為讀者熱議的話題﹔再有就是批評家柳冬嫵最近出版了《解密<變形記>》這一研究著作,試圖從個人的學術視野出發來對《變形記》的多重意蘊進行重構與闡釋。
用細讀方法進行考評、闡釋
首先值得注意的,是這本書的第一章,對《變形記》的多個漢譯本進行了細致的比較分析。漢語學界受西方學說影響極深,不少學者都依仗西方理論才得以發聲,形成自己的運思方式。悖謬的是,我們重視西學,認為外來的和尚更會念經,翻譯向來又不受重視。翻譯作品在學科體制內無足輕重,從來就不是學者學術工作的衡量指標,眾多譯者為譯事所付出的勞動和收益也難成正比。柳冬嫵則逆潮流而行,首先從翻譯問題入手,對諸多漢語譯本進行細致的比較,並針對格裡高爾是否服過兵役、神秘數字“三”是否可譯等問題進行了考証和論斷。經典之為經典,意味著它會被不斷地重讀,而能夠直接閱讀原文的讀者又如此有限。這種“正本清源”的爬梳工作,無疑是有效避免誤讀的前提。《解密<變形記>》還收錄了經由柳冬嫵仔細校勘的“已最大限度地接近於定譯”的李文俊先生的譯本,僅此一點,更使它的意義不容小覷。
經典之為經典,除了被用來不斷重讀,還在於可以不斷地進行闡釋。柳冬嫵並非是翻譯家而是批評家,針對作品提出個人見解才是他工作的重心。作為批評家的柳冬嫵受新批評、解釋學與接受美學的影響較深,這幾種理論的滋養,使得他在從事文學批評時非常重視細讀,而且是多角度的細讀。在對《變形記》進行闡釋時,他嘗試運用不同的批評方式和理論系統來照見其豐富意蘊,“運用形式主義理論,分析小說的敘事策略﹔運用馬克思主義批評方式,分析小說的社會歷史語境﹔運用結構主義批評方式,指出小說用以建構意義的符碼﹔運用原型批評理論,解剖小說對神話原型主題的再現、變形和想象﹔運用接受美學理論,分析那些‘偉大的讀者’在《變形記》的經典構成中起到的應有作用。對這部小說的解讀,還涉及到了后現代主義、文學與宗教、文學與醫學、文學與心理學等理論領域。”這些理論資源的征用,構成了一個復雜而多元的闡釋視野﹔在行文布局時,柳冬嫵亦重視從感覺、身體、時間、空間等微觀視角入手,讓宏觀的理論闡釋與微觀的文本細讀互相結合,讓《變形記》的多重意蘊得以顯現。
梳理譜系找到與社會現實的關聯
在針對《變形記》展開闡釋時,柳冬嫵非常重視文學史譜系的梳理,試圖在視野上打通古今與中西。比如在“動物的象征體系”這一章裡面,柳冬嫵從大甲虫的先驅者與中國后裔等角度入手建構甲虫形象的文學譜系,甲虫的形象因此而獲得了文學史的縱深。“寫作作為祈禱的形式”、“黑暗與光的原型分析”、“眺望命運的肺”與“手的暗語”這幾章,都重視分析《變形記》與打工文學的關聯。在剛剛閱讀“寫作作為祈禱的形式”一章中“當代打工文學中的神秘書寫”時,我覺得這種比較略顯表面,因而對柳冬嫵所選取的闡釋角度不無擔憂。好在后面幾章的相關章節裡,柳冬嫵敏銳地發現並把握住了《變形記》與“打工文學”的深層聯系。尤其是在“眺望命運的肺”這一章中,他先后以梁鴻的非虛構作品《出梁庄記》、鄭小瓊的詩、王十月的小說《尋根團》等為例,談到當代打工文學的塵肺書寫這一問題。柳冬嫵認為,“在中國當代‘打工文學’裡,職業病患者構成了非常重要的人物形象譜系。仔細看看的話,這一切與資本的流動品格有關,與資本更多地把市場風險留給勞動者的詭計有關,尤其權力已完全站在資本這一邊。它們穩固的結合把風險與難題全部留給了無力承受也隻能承受的打工者的身體……‘身體’是個人存在的本體論,是生命安居的棲息地,是靈魂的出發點和歸宿,一切反身體的‘思想’、‘理性’、‘體制’都是反人性的。身體與社會政治之間充滿著一般不易察覺的張力。正是這個張力的存在,‘打工文學’有力地表達了身體與歷史、身體與權力、身體和社會的‘變形記’。”這些分析和論斷,不局限於文學文本分析的單一范疇,而是找到了與社會現實的關聯。
卡夫卡生前就對中國產生興趣,寫過《中國長城修建時》等作品,不過他未必想到,今日中國的“變形記”遠遠比他所想象的還要離奇、多樣。面對這樣一種狀況,有思想活力的作家和學者共同參與來闡釋、重構這一現實無疑十分必要。說到底,著力於對《變形記》進行“解密”,也是更好地“解密”中國故事或中國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