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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癱詩人"余秀華:寫詩是不能讓人看 像做愛一樣

黃小星

2015年01月23日08:51    來源:錢江晚報    手機看新聞
原標題:"腦癱詩人"余秀華:寫詩是不能讓人看的 像做愛一樣

  本報記者 黃小星 發自湖北鐘祥

  本報記者湖北鐘祥探訪“腦癱詩人”

  余秀華的5個人生關鍵詞

  余秀華說,她和丈夫尹世平沒有愛。

  1月21日晚上,在武漢讀大學的兒子小桐放寒假回來,帶來了武漢特產鹵鴨脖。吃完飯,一家三口坐在余秀華的屋裡,搗鼓起電腦。

  這或許是這些天尹世平離余秀華最近的一次。他打工回來,卻如同一個局外人,默默地喂兔子,喂雞,出門買魚、喝酒。妻子被記者包圍,他從不會湊上去——余文海和周金香曾叮囑他,記者來了,不要亂說話。

  和兒子小桐一樣,尹世平看不懂余秀華的詩,也弄不明白她的走紅。他祖籍四川、比余秀華大12歲,1995年,他流浪至此,從此便在余秀華家“吃老米(當地方言,意為入贅)”。

  1995年對19歲的余秀華來說是重要的一年。先是,讀到高二便輟學回家。她說自己笨,書讀不下去﹔父親余文海則說,因為余秀華寫的字難以辨認,語文老師打了零分,余秀華一把火燒了課本,立志不再去學校。

  接著,余秀華接過父母在村口小路邊為她盤下的小店。她身體不好,隻能在白天幫忙看會兒店,她倔強、沖動的性格也惹了麻煩,如果客人討價還價,她便不耐煩,把人家頂回去。

  尹世平便是在此時進入她的生活。母親周金香起先不同意,她覺得,四川比起湖北來說是“苦寒之地”,聽說尹世平雖是個健全人,但愛抽煙喝酒。不過尹世平托介紹人來家裡3次后,父母轉了心思,覺得尹世平該會比較聽話,肯干活,不會虧待腦癱的余秀華。二三個月后,他們結婚了。一切在余秀華看來,都是“草率行事”。

  去年12月17日,余秀華登上了人生的一個小巔峰。在中國人民大學,余秀華作為“草根詩人”代表,朗誦了《我養的狗,叫小巫》,隨之成為全場的明星,收獲鮮花、掌聲與熱淚。而同樣在北京的尹世平,卻被拒絕分享這一切。

  余秀華的創作,似乎暗指丈夫“出軌”“家暴”,這讓尹世平面對記者時尷尬不已。余文海也訕訕地,連說尹世平“不敢”。

  周金香把余秀華的感情問題,歸結為兩人“性格不合”:女兒愛靜,寫詩特別需要安靜,而女婿愛喝酒,酒喝多了就絮叨。余文海清楚問題所在,卻堅決反對女兒離婚:“她這個樣子,再找別人,別人就會好好待她嗎?就能圓滿嗎?”

  她曾寫下一首《離婚証》:“一疊新翠,生命裡難得一次綠色/環保/和我的殘疾証放在一起/合成一扇等待開啟的門/36歲,我平安落地/至少一段時間裡,我不再是走鋼絲的人。”

  余秀華說,“寫詩是不能讓人看的,”停頓一下,打趣說,“像做愛一樣。”

  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從何時,以及為什麼開始寫詩。這些天,她給媒體的“標准答案”是,2003年左右,她開始寫寫畫畫,因為手不靈光,字數最少的詩歌,成為她的首選。

  余母周金香則記得,余秀華有次談起投稿,說發表一首詩,能拿幾十元稿費。周金香不相信,她覺得,那是要憑關系的。但余秀華在家裡沒事做,也就由她去了。

  那些綺麗的景象,麋鹿、丹頂鶴、海水、大雪……在余秀華的腦海裡自由奔騰,無異於一場隱秘而愉悅的冒險,而現實中,她隻能用右手壓住左手,握筆寫詩,一使勁,整個身體都要跟著顫抖。光是寫字這件事,就需要花費全身力氣。

  后來,她學會了用電腦。從橫店村走到賀集鄉的網吧,以她的速度,要走上1個小時。她舉起手臂維持平衡,如同張開羽翼一般,在田埂上、水塘邊,搖搖晃晃地行走。她滿心歡喜,給自己的博客取名叫“雲端夢囈”,“隻有在寫詩時,我才是完整的、安靜的、快樂的。”

  2014年秋天的一個午后,1200多公裡外的北京《詩刊》雜志的編輯部,編輯劉年和余秀華的詩相遇。那些博客裡的句子,給昏昏欲睡的他打了一劑強心針。他飛快地填下稿簽:“一個無法勞作的腦癱患者/卻有著常人莫及的語言天才/不管不顧的愛,刻骨銘心的痛/讓她的文字像飽壯的谷粒一樣,充滿重量和力量/讓人對上天和女人,肅然起敬。”心情好的時候,劉年寫稿簽會像寫詩一樣,分行排列。

  同樣不吝贊美的,還有浙江知名詩人泉子。他說,余秀華的出名讓詩歌界耳目一新。在余秀華的詩中,有很深的生命體驗,也很注重生命的本質形態,“這或許與余秀華的身體狀況有關,讓她對生命和生活有著獨特的體驗。”

  “我也看了那首《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泉子評價說,這首詩的格局很好,前面部分的語言措辭也很扎實,但收尾的時候有點弱。總體而言,余秀華的詩歌作品更傾向於現實主義,並且沒有受到外界太多的影響,朴素、真實、原始,能直達心靈,“現在很多詩歌都會很注重技巧,但那些技巧對詩人會有誘惑、束縛甚至蠱惑。”泉子告訴錢江晚報記者。

  曾經,劉年還在稿簽上加了一句話,這是我看到的七零后女詩人中寫得最好的之一。他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動,直截了當地告訴余秀華,你准備好紅吧!

  兩個月后,余秀華果真紅了。圍繞著她的喧囂,至今仍在進行時。

  “來睡你”不能代表我

  那是“標題黨”的炒作

  記者:你怎麼看待自己的走紅?

  余秀華:像做夢一樣,不過都是一陣風,過去了就無所謂了。我跟兒子在QQ上說,最近你媽媽紅了,他說“沒感覺”,還發了一個鄙視我的表情。

  記者:以前想過出詩集嗎?

  余秀華:沒有,出詩集要花錢,現在好了,不用花錢了。

  記者:你擔心自己以后沒有這麼火嗎?

  余秀華:擔心得不得了。我希望你們不只是喜歡我的詩,更要喜歡我的人。

  記者:你認為詩是什麼?

  余秀華:詩是行與行之間形式很美的文字。我曾經寫過,詩歌是一個人搖搖晃晃地在搖搖晃晃的人間走動的時候,充當了一根拐杖。

  記者:你覺得哪首詩能代表你?《穿過大半個中國來睡你》可以嗎?

  余秀華:不能,我知道那也不是你們最喜歡的詩,是“標題黨”炒作出來的。

  記者:你覺得你和橫店的人“格格不入”嗎?

  余秀華:無非是我寫了很多的詩,他們打了很多的麻將。

  記者:想走出橫店嗎?

  余秀華:想,人一輩子待在同一個地方,枯燥單調。遠方的詩比近處的詩更有想象。

  記者:有人說,從你的詩裡,讀到了一種“不管不顧”的愛。

  余秀華:你不向往愛情嗎?我覺得愛情是人類世界裡最美的情感,雖然它會變質。

  余秀華家的喧囂之外

  離開余秀華家的深夜,村野的天空密布無數繁星。余秀華家的喧囂,讓我一時對這寧靜消化不良。

  採訪余秀華的這些天,有出版社編輯一進門就對她嚷著:“姐,我們老板說了,今天我就是給你跪下也要把你簽下來!”另一家出版社則為她帶來雷平陽的詩集——雷是余秀華最喜愛的詩人,想以此打動余秀華。當地一家保險公司,上門送價值73萬元的“平安保障”,宣傳部及時換下了余秀華的舊電腦……

  前天,余秀華和她的好友、安徽詩人老井聊天。彼時,老井剛剛爬上來,他是一個煤礦井下工人,已經寫了近30年詩。余秀華說,感覺自己被這樣關注,有些困擾。老井則說,我想被關注還沒人關注呢,“我要是像你一樣紅,就能改變命運了。”

  “改變命運”這幾個字,一下子擊中了我。搜索報道,老井曾經說:“我是位礦工,當我一個人在負八百米地心深處小坐時,有時會關上頭頂的那盞流螢般微亮的礦燈,在此時我會感到周圍的黑暗像無形的坦克那樣碾壓過來,真讓人欲哭無淚!”

  讓余秀華成名的人大詩歌朗誦會,老井也曾是受邀者之一。

  渴望改變命運的也許不只是老井。對余秀華的熱烈關注,也許反而從另一方面,証明了詩人與詩歌的頹勢。

  發掘了余秀華的《詩刊》編輯劉年,也是一位詩人。他說,我在底層默默寫了十多年,知道一個詩人有多不容易,“詩人一再被邊緣化,以至於聊天中,有人敢承認自己賭博自慰甚至嫖娼,也不敢承認自己寫詩了。”

  “經濟發展了,物質滿足了,但幸福還沒有到來。人們在反思中發現,這個時代最缺少的不是糧食、石油、住房和錢,而是真誠的詩意。於是,在這個曾經以詩立國的國度裡,人們開始往回找尋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的能力。”劉年寫道。

  我不太懂詩,可我也相信詩歌的意義。正如我忘記不了,余秀華的那些詩句,曾像子彈一樣穿越我的身體,飽滿、有力。它提醒我,這世界上,有一種閱讀,不叫八卦,不叫“快餐”,叫做詩歌。 本報記者 黃小星

(責編:易瀟、許心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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