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小京
2016年開年看的第一出戲,竟然是一個驚喜。
這麼一出默默無聞的小劇場戲劇,是近年來中國戲劇舞台上鮮見的高水准原創作品。話劇《青蛙》,在自我膨脹與互相吹噓的話劇界,是一個微弱但精彩的另類。此戲不帶任何時髦的劇場效果與脫離時代的自戀,創作者也沒有打算順應潮流——操縱觀眾的喜怒哀樂,他們堅持對這個世界發出思考,對我們人類提出質疑。這樣的創作態度,本應是創作的本質,卻在如今花招與名利為主流的戲劇舞台上,變成了奢望。小劇場話劇《青蛙》,其實就是一隻早已失去了池塘,還在堅持不被捉了水煮的青蛙!
劇本台詞中充滿了幽默,而幽默的味道一出來,卻帶出了悲劇的色彩。你像是在看籠中鳥們??,同時你看到了籠外的危機正在涌來。《青蛙》並不是一出僅僅講述環境問題的戲劇。你看台上那幾個理發的與被理的,那個明明疲倦但不停地、無目的要遠行的人,那個看似近乎干枯了的,卻還希望在語言中抓住最后一絲女性直覺的女人,他們周而復始地在自己的日子裡打轉,說同樣的話,走固定的路線,度過同樣時間刻度的每一天。你看著他們,你會感到恐怖,因為他們如此無聊讓人厭煩,但這無聊我們如此熟悉。舞台上的他們,在無聊中慢慢被淹沒,而一路吸霾而來的我們,會發現我們失去的家園、夢想、生活和時間,也是被這無聊淹沒的,淹沒了未來的不是環境,不是世界大同,而是我們自己。
舞美和燈光尤為出色,遙遠並虛幻的水塘,像監獄一般的燈光與環境設計,紗幕投影上那些騰升的桌椅幻象,都是非常精彩的設計。服裝與造型上,可以看出創作者們花了不少心思,在造型上模糊人物性格與年代,試圖形成一種具有概念意義的設計。不過,整體效果略顯累贅,感覺用力過猛。風格上也有些不大統一,兩位男演員的造型過於現實和具體,兩位女演員的造型顯得膨脹。
《青蛙》一共三幕,主要聊的是一個理發館裡,理發師和理發的人之間的對話。作者在言語之間埋下了很多俏皮的感覺,很多看似廢話卻需要通過語言節奏才能表現出來無聊感與荒誕性。這三幕有不少重復的台詞,如果表演得當,觀眾是可以感覺到這些重復內容背后所孕育的情緒,恐慌、懷疑、膽怯和無望,這些情緒應該是遞進的。從目前的表演節奏上來看,他們的表演情緒是片段的,無節奏在重復。他們更多地關注在此時此刻的表演狀態上,從而失去了全劇整體節奏——從幽默氣質到悲劇性散發。
兩位男演員,他們穩重地等待著世界毀滅,他們不知道自己是誰,在表演中一直在尋找人物的感覺和定位。於是,一出荒誕戲,變成了一出有些說教味道的寓言戲。幸虧台詞的精彩,救了他們。台上“唯一”的女人,可以看出她是非常好的演員。只是她變幻莫測的表演方式,過於跳躍,打亂了她這個角色的特點,削弱了角色本身的荒誕性。她如果堅持一種表演形式,這個角色的悲劇感才會越來越濃地散發在台上。
遠行者這個角色很有意思,我建議如果她能夠在表演上去除掉一些對話感,讓她的“遠行”成為一種孤獨的表演,也就是說,不要試圖去跟任何人交流,因為這位遠行者並不是來交流的,她是外來的,她是壞消息,她是無去無從的,與台上所有人都不同。
演員們定位的模糊,其實是需要導演心理定位的精准。荒誕戲劇確實很難演,對於習慣了分析人物、分析情緒的我國演員來說,要走出自己習慣的套路,是非常艱難的改變。開口說的每一句台詞,不知道從哪兒下嘴,不知道說到何方,這種痛苦,演員自身解決不了,必須是導演利用演員特點進行疏導。從目前演出來看,演員們自身的慣性與導演對角色定位思考的不確定性,在台上彼此牽制,削弱了荒誕戲劇的特性。另外,總共出場沒幾次的海豹,兒童化的裝扮,破壞了全劇氣質,沒有太多意義,有添足之感。
盡管如此,我依然喜歡這個創作嚴謹的戲。我要對全戲所呈現出來的思考表達敬意!同是生活在霧霾蒼穹下,與其抱怨罵街編打油詩,不如去看《青蛙》。要知道,這個世界不會變得更好了,但戲劇為我們提供了冷靜的思考,思考也許會改變我們的行為,至少可以阻止這個世界變得更糟。
(攝影 王雨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