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外公煮了田魚,外婆不能吃魚,怕是卡了喉嚨,所以我特意給外婆做了另外的菜。舅媽說外婆最近不太進食了,我便想到吃什麼能夠讓外婆有胃口。我就用家裡腌制的酸辣來炒豬肉,外加一點蘿卜,舅媽我兩個盛了一大碗飯給外婆送去,看外婆無力的吃著,但胃口還是很好,看著她把飯吃完,我想若能有機會多煮幾餐飯給外婆吃,這便也是我們后輩的幸福。我喜歡吃田魚家裡人也都知道,晚飯時外公一直往我碗裡夾菜,我吃著碗裡的菜覺得特別幸福,在外面這些年,有幾個人像家裡人這樣讓著好吃的給你,知道你最愛吃的菜呢?我記得和同學們去吃飯時點菜,我喜歡吃的同學不愛,她們喜歡吃的我不愛,但是我覺得這也人之常情,畢竟各有所好,同學卻每次都說下次不要點那麼難吃的菜了,每次我因為這樣心裡難受,卻有苦說不出,回家,這些好足以讓我忘卻了外面的苦。
晚飯過后,我得知必須在2號之前交新聞學論文,農村沒有網絡,我必須趕到鎮上去才行,而明天就是最后期限,本想在外婆家呆兩天,這時候似乎也呆不了兩天了。我沒有告訴外公舅舅他們。而是和舅媽跑去看外婆,陪她說說話。外婆聾了,她難得聽見,我就大聲告訴她我的名字,問她還記得我嗎?她並沒有忘記我,但是她感覺到了我的身邊還有人,外婆問我還有誰,我說是舅媽,她卻失望的感嘆:“我以為是秋”,秋是我媽媽,外婆以為我來了,媽媽就一定會來 ,這是她心頭最真摯的期盼,她糊涂的頭腦裡能夠深記我和媽媽我們母女,這也是內心無盡牽挂的奇跡。但是媽媽沒有守在她的床前,為我們這一代人奔波在外,讓她晚年帶著數不盡的牽挂,我想這就是她老人家晚年最大的不幸吧。
外婆的耳朵早就聽不清楚了,而她在五年前眼睛也開始失明,前面的時間她還能靠著感覺摸索在漆黑的伙房給外公煮飯,等待外公的早出晚歸,但是后來她不行了,開始不能下樓,不能出房間,隻能臥病在床。我記得在高一那個國慶節,正是收稻谷的農忙時節,我回去給外公幫忙。那天打谷子回家已經很晚了,回家時外公才開始給我們煮飯做菜,我來到外婆的床邊,她埋怨自己不能再照顧我們,害得我們回家沒能立即吃飯,外婆一邊說一邊落淚,又想起她曾經能干的時候,可惜歲月不饒人,她年歲已老,再也無法挽住流失的時間。從那一年外公就告訴我,以后離開的時候不要再與外婆告別,這樣隻會惹她落淚。四年多了,我從來走的時候都是悄無聲息。外婆本來就已是諸多不幸,但是,更多的不幸是擔憂和痛恨奪去了她的清醒。一天大姨哭著回娘家,外婆知道了大姨被丈夫欺壓,兒子也是凶神惡煞,這些現實把唯有一顆清醒頭腦的外婆逼瘋了,她開始神志不清,開始胡亂說話,但是,每一句話都沒有離開兒女。那個冬天,我們都以為外婆會就此離去,我們以為她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痛苦的煎熬,爸媽,三姨爹姨媽,四姨爹姨媽都回了家,都希望能夠在有生之年陪伴她幾天,但是大姨始終沒有回家,似乎她沒有了回家的權利,女人的一生沒有知識似乎隻能被欺壓,這就是我在那時所意識到的殘忍,同時也知道讀書的必要性,特別是對於我們農村的女孩兒來說。如今外婆已經神志不清三年了,外婆隨時可能離開人世間是我們時時刻於心間的擔憂,但她的兒女為我們這一代的生活各自奔波,始終難以為她做一絲一毫,是外公的不離不棄,是外公的容忍寬厚,讓外婆能在飽受病魔的折磨下堅持活下來。外公說在她神志不清說胡話的時候要哄著她,要讓著她,在她想兒女的時候,要疏導她,安慰她,這樣的生活,外公堅持了三年。外公也告訴我她在清醒的時候仍然記得我爸很久不去看她了,她會問為什麼這麼久不去看,外公總是哄著她說回家會花錢,沒錢回家,就隻能一年來一次,這樣的回答卻讓她安心了,因為她舍不得兒女為她花錢做任何事,俗話說的好:“一個女婿半個兒”,沒有哪個岳母不會心疼自己的兒子,盡管外婆已是頭腦糊涂。在外婆需要兒女的晚年,我讀懂了她的牽挂,讀懂了她的堅持,讀懂了她對親情的呼喚,我想我和外婆的對話不需要太多言語,隻需心懂便已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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