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光無痕》
■ 徐芳著
■ 東方出版中心出版
文如其人,這是一定的。這個如,不是如其形,如其貌,如的是其心境和性情。當你先讀過誰的作品並留下鮮明印象,一見其人時卻非常意外,或先見其人,待讀其作品也是一個意外時,便會感嘆,並不文如其人啊!以前我也曾有過這樣的感嘆,其實那一定是對其人還不大了解。
我讀散文集《月光無痕》,和見到作者徐芳,之間相隔五六年。有一年中國作協採風團到大連,其中有個上海詩人徐芳。從文學眼光論,我對上海和詩,都另眼相看的,那次卻因我於詩是外行,對《解放日報》的詩人徐芳不熟悉,但又對這名字早就牢記了。這緣於南京有個不認識的大學老師也叫徐芳,曾寫過我一本散文集《在西藏想你》的評論,文章寫得很用心,也極真誠,所以我才心懷感念記牢了這名字。當時以為南京徐芳調上海去了呢,一問卻不是,因而后來把兩個徐芳都記住了,不過一個隻見其文,一個隻謀其面罷了。上海和南京,都是文學重鎮,兩城文學圈中人,謀沒謀過面的,我都看重。所以五年后得獲謀過一面的上海徐芳贈寄“指正”的散文集《月光無痕》,讀后馬上便想到當年南京徐芳寫我那本散文的題目:一個好人和一部好書。我還納悶地想,上海徐芳所以會想到寄我“指正”,很可能是被時光作了手腳,使她把我匆匆說的那句話——“南京有個大學老師也叫徐芳,還寫過我一本散文集的評論。”陰差陽錯聽成我寫過徐芳一本散文集的評論了吧?因那次見面較倉促,又人多聲雜,說話聽不大清。收到書后一問,果然如此。上海徐芳便開玩笑道,那就學學南京徐芳,我也寫寫你!
我就把南京徐芳評過那本舊作,以磚換玉,得以讀到上海詩人徐芳的散文集《月光無痕》。
月光的確無痕,不像陽光可以把很多鮮活爛漫的東西照耀得褪了顏色,而留下無數令人嘆惋的痕跡。但徐芳所說的月光,其實也是時光,也是有痕的,不僅有痕,還有味道。那痕與味兒,都留刻在人心頭上,無心的人是看不見的。
熱愛正常生活,並能看見月光之痕的詩人及賢良淑女徐芳,用自己敏感的詩心和善目,辛勤地記錄下生活留給她的帶有時代痕跡的散淡而微妙的味道。那味道,一經她的提煉與記錄,便如附著在天女散花般飄飄洒洒的日常生活的雞毛蒜皮上,和歲月的風花雪月中,讓人品之如飲溫熱咖啡,記不住樣子,卻忘不了味道。她把集子的首輯第一篇就命名為《有味》。那味兒來自辭世了的外公留下的小銅缽上。外公用它喝過的水味、茶味、酒味和撫摸過的體溫味,與外公在時的時光味,都在那缽上隱聚著,彌散著,悵惘著,留戀在作者的心頭,揮之不去,擦之不去,磨之也不會去。那既是小兒子能聞到卻說不明白,作者明白卻道不清楚的孤獨味兒,又是含蓄而具象單純而復雜的生命和歲月的味道。這味道彌漫了全書,后邊接踵而來的還有《這蒼老而年輕的歌聲》《詩:我的心靈花園》《藏錢》《前世的落葉》《無聲風鈴》《油條的故事》《一年又一年》《山還在那裡?》《握手》《小玉姐》《無雪的冬天》《悲壯的報答》《故鄉》《月光無痕》《寫春風》等等,一共四輯:《秘密陽光》《山水小巷》《解碼城市》《未完待續》。
讀過這四輯題材各有不同的散文,可以感覺到兩個特點:俗常生活,高雅筆致﹔空靈意韻,散淡風格。空靈即詩意,好的文學作品都該有詩意,詩意一定出自詩心。而散,則是散文的必備形態,也是散文作家必具的能力。如果不散,就沒資格叫散文了,篇篇寫得像故事,像報告文學,那它就叫有詩意的故事或報告文學了。所以她的散文便顯出詩意的空靈與散淡,或空靈的散淡與詩意。哪怕敘述一件很單獨的小事,也空靈出一派有味道的散淡來,那空靈的詩意味道,便是讓那散淡而不散花的散文之神,即作者本人在自序中所悟說的那樣:“這一切是那麼的‘散’,那麼的自我,那麼的忠於記憶的本真狀態地散沙、島嶼般不規則地分布在生命的那片汪洋之中,或者,就像普魯斯特、像喬伊斯那樣,沉浸在一種‘無意的記憶’之中,沉浸在無邊無際的‘散’中。”散淡之后,有詩意之神將她從“散”中自拔出來。
徐芳的“無邊無際的”生活之散也好,和助其從俗常散碎的生活自拔出來的詩心也好,都是溫情的、善良的、積極的,“涵容古典詩境,浸潤於古典詩境,然后在這一‘自覺’之下,尋找現代城市語境下的詩性。”“內容和語感”是“挽歌式的,回顧式的”“激情的自傳”,充滿了傳統與現代觀念相涵容女性的自覺,和賢妻良母及孝女順民的美德。平民心態,人間煙火,卻雅歌儒筆寫來,讓熱愛生活的人讀來會由衷感到,這是一個當代好人寫出的一本讓當代人更加善待生活的好書。聯想當下生活與文學現狀,能遇上這樣的人與書,並能讀出這樣的感覺來,已實屬不易了。
我這讀后感覺,也從王蒙先生對徐芳散文概括得看似輕描淡寫,卻很准確的文字中得到印証。他說,“她的散文裡有詩﹔也……充分流露出她的寬容、涵容和包容,這是一種氣質也是一種氣度,在有了某種氣候時它又會變成一種思辨,一種洋溢著玄思的議論,雖然她的議論一般並不嚇人。當然她的文字裡更反映了作為好人、正常人的善良與適可而止,作為愛上了文學人的虔誠、清潔和靈氣。”那“好人、正常人的善良與適可而止”,及“文學人的虔誠、清潔和靈氣”,不也分明在說,這是一個好人寫的一部好書嗎?
因而我分明感到,《月光無痕》和我見過一面的徐芳,是很文如其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