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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材編寫是系統工程,不能僅根據經驗和感覺,應講科學性
●民國教材熱是當代人對民國歷史過濾后的一種“公共想象”
●公眾對語文教材的爭論,不應當隻停留在印象和情緒的層面
中小學語文教材的每一次調整都能引起熱議。語文教材誰在編?誰在選?又是誰在把關?
12月7日,教育部義務教育語文教科書總主編、北京大學語文教育研究所所長溫儒敏教授做客人民日報、人民網《文化講壇》,為您一一道來。
——編 者
缺乏字頻、語言認知規律等基礎研究,民國教材不見得是標杆
中小學語文教材的編寫關系到億萬青少年的成長,總能牽動公眾的神經。最受關注、也最容易引起爭議的,是課文的選擇。前幾年,某版高中必修教材刪減了魯迅的作品,就引起很多爭論。
最近幾年,興起了民國教材熱。民國教材創意鮮明、文字優美,又很生活化,值得我們學習,但不見得就是教材編寫的標杆。
民國教材一般是個人編撰,很難像今天這樣,編前進行大量基礎性研究,例如對兒童常用漢字出現頻率的研究以及各學段語言認知規律的研究等。因而,民國教材雖然選文優美,卻不一定符合語文學習規律。事實上,當時社會對國文教學也有諸多不滿,也在反復討論“國人的國語水平為什麼這麼低下”,《國文月刊》還刊發了一系列討論文章。民國教材熱其實是當代人對民國歷史過濾后的一種“公共想象”。
很多人評價教材隻看選文篇目,很少考慮背后的語文學習規律。事實上,教材編選是細致、復雜的系統工程,對語文教材的要求和評價,不能僅根據經驗和感覺,還應當講求科學性。
優秀的教材,選文力求文質兼美,具有典范性,富有文化內涵,但也並不是好文章匯集在一起就可以了,還得看這些文章是否難易適度,是否適合這個年齡段的學生。同時,也要考慮題材、體裁、風格的多樣,將各種類別配置適當。語文教材整體上要體現時代特點和現代意識,有助於學生樹立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此外,還要注重繼承優秀的傳統文化,增強學生的民族自尊心和愛國主義感情。諸多方面的要求,選文都要統籌考慮。
擬定大綱、編選課文、編輯設計,教材編寫工作流程嚴謹復雜
目前,不少省份根據教育部頒布的“語文課程標准”編寫了各自的語文教材,希望能更好地適應本地區的需要,但地方力量畢竟有限,教材質量不一定能得到保証,教材選用也易受經濟利益左右,這就直接影響了教學質量。所以,要求教材統編的呼聲漸高。
2012年,教育部重新考慮組織編寫義務教育階段德育、歷史、語文三門課的統編教材,或叫示范教材。教育部從全國調集五六十個專家組建語文教材編寫組,包括一些從事語文教育研究的著名學者、作家、各省市教研員、特級教師,以及出版社編審和編輯等。這套新教材強調“守正創新”,立足學術,充分尊重語文教育規律,把多年課改的經驗轉化落實,並充分吸收各個版本的優點,力求編出新水平。統編教材預計明年秋季投入使用。
那麼,教材編寫的具體流程有哪些?
教材編寫前,專家要調查研究,制定總指導思想,一般要做3項工作,一是學習研究課程標准,深入教學一線,總結新課程實施的經驗,確定教材編寫的基本思路。二是分析目前使用的各版本語文教材,總結得失經驗。同時參照歷史上其他教材,包括民國時期和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以及國外同類教材的經驗。三是清理語文教材編寫和教學實踐中易碰到的問題,組織師范類大學或科研部門做專項研究。
接下來,教材編寫還需經過一系列嚴謹復雜的工作流程,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步驟。首先,擬出編寫大綱,包括選文和結構的設想,其間反復召開各種專題研討,征求一線教師意見,最后將大綱提交教育部組織的審查組審查。
其次,要設定各分冊的單元主題、知識點和能力點的分布,形成框架,提出課文的備選范圍,這期間還要征求各領域專家意見,反復進行調整。接著,依照大綱安排教學內容,設計教學活動,包括精讀、略讀與課外閱讀的功能搭配、思考題、口語練習、寫作、名著導讀等,並注意做好各學段的銜接。
然后是編輯設計,包括注解、插圖、美工等,這些具體細致的編務要反復打磨。針對專業性較強的問題,比如文言文注釋、外國文學作品翻譯、科技文的科學性判定等,邀請相關領域權威專家把關。教材成形后,在一些地區試教,征求一線教師意見,反復修改。試教、修改后形成初稿、送審。
送審要過許多“關”:如教科書審查組評審、教育部咨詢委員會閱審、課程教材委員會終審,以及主管部門的復審等。編寫組對每一輪審查意見逐條回應,反復修改完善教材。復審通過后,正式出版,編印發行。目前正在編撰的教育部義務教育語文教科書,已經接受了專家的8輪評審。
教材的編寫中,出現不同意見時,會將分歧形成研究課題交由專家研究,或討論形成最佳方案。有專家推薦了優美的作品,但編寫組討論認為不適合教學需要,隻好舍棄不用。再如,有專家提出,文言文注釋應該寫明是誰作的注解,如“宋代朱熹注”。但編寫組討論認為,這對中小學生來說過於繁瑣,也無必要,就沒有採納。
以偏概全、印象化、情緒化,非理性爭論不利於教材編寫
編寫教材必須依靠科研。目前語文教育很多基礎性課題缺少研究,教材編寫就難免受制於經驗主義。中小學生應當具備的語文知識有哪些,如何體現到教材中?寫作教學應當有怎樣的系統?類似這樣的大問題,語文學界都未取得共識。現在師范類院校辦學都奔著綜合性大學的目標去了,語文教學論、課程論的研究被看作“小兒科”,得不到重視。我希望這個關系到國計民生的基礎性研究,能引起學者的興趣。
社會特別關注語文教材,這對教材的編寫有幫助。但教材編寫畢竟學術性很強,有問題最好通過學術探討解決,動輒以偏概全,弄到漫天輿論,這種狀況並不能促進語文教材的編寫。例如所謂的“魯迅大撤退”,引發了很多網民的憤怒。事實卻是,課程改革后,高中3學年必修課變成了1.75學年必修課、1.25學年選修課。必修課總課時少了,課文數量自然要調整,魯迅的文章在必修課中就減少了,部分被放到選修課中。但在入選作家中,魯迅作品的數量仍然位居第一。媒體一炒作,人們產生誤解,想澄清就難了。
再如,有人“爆料”某版本初中語文教材有30多個錯誤,聲稱要把出版社告上法庭,一時各大媒體都參與熱議,形成了新聞事件。我找來這本教材,發現所謂錯誤,大多數是夸大,或是爆料者自己弄錯了,真正錯的隻有五六處,而且大都是編校的過失,如書名號“《》”少了半邊,“沐浴”錯成“沭浴”。社會的監督有助於教材質量的提高,但最好通過學術討論的途徑給出版社指正。
社會對語文教材的關注應當理性,讓一線教師和專家安靜下來,認真做調查研究,在科學研究的基礎上提建設性、可行性的意見,而不只是在印象的、情緒的層面沒完沒了地爭論。
《 人民日報 》( 2014年12月08日 12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