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人”之死
第一天作証之后,溥儀自省“自己還是太老實了”,他決定在第二次出庭時“多說一些”。
19日的庭審中,在回答完檢察官的詢問后,溥儀忽然面色悲戚:“我的愛妻譚玉齡被吉岡中將(吉岡安直)殺害了。”這樁突如其來的殺人指控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呆了,法庭大廳變得鴉雀無聲。
譚玉齡是溥儀在“偽滿洲國”期間所納的“祥貴人”,17歲入宮后,兩個人感情甚篤。五年后,這個身體一向健康的年輕姑娘在一場突如其來的病症中香消玉殞,年僅22歲。溥儀始終對她念念不忘,終生攜帶她當年參與選秀時的照片,照片后面,他工工整整地寫上了“我的最親愛的玉齡”八個字。
談到譚玉齡的死,溥儀攥起拳頭,捶擊著証人台,聲淚俱下,“最初,我妻子病了,請了一位中國醫生來診病,后來吉岡介紹了日本醫師,日本醫師診察之后,吉岡找醫師密談達3小時之久。那天夜裡就由這個日本醫師守護治療。本來需每小時注射一次葡萄糖,可是這一夜中醫師僅給注射了兩三次。到次日清晨,我的妻子已經死去……”
按照溥儀的証言,譚玉齡的死源於一場陰謀。
懾於日本人的淫威,溥儀不敢要求對妻子進行尸檢,這也就讓譚玉齡的真實死因成了未解之謎。
沈燕告訴記者,溥儀的指控應該是源於動機推斷,因為溥儀久久未能生育子嗣,日本人急切地想在“皇室繼承人”上做文章,1937年便搞出個《帝位繼承法》,規定若皇帝無子,便由其弟繼承皇位。為了達成東瀛血脈對“偽滿洲國”的滲透,同年,關東軍便安排“皇弟”溥杰與日本女子嵯峨浩聯姻,又熱心為溥儀在日本尋找“嬪妃”,譚玉齡是溥儀選擇的中國姑娘,兩個人親密的感情讓日本人的算盤落了空,所以,日本方面授意吉岡暗害譚玉齡是可能的。
溥儀后來承認,在東京法庭上提到譚玉齡的疑案,這裡面有他私人怨恨的因素,但是同時,他也願意讓人們把他看做一個被迫害者。
如果說,譚玉齡的死是個疑案,那麼溥儀在庭上講述的另一樁血案便可稱為証據確鑿。
溥儀証明,1936年,身為偽滿“興安省省長”的凌升忽然被關東軍拘捕。凌升本就與滿洲皇室沾親帶故,他的兒子還剛剛與溥儀的四妹訂婚,於是,溥儀想要為親戚求個情。
但是,沒有人買“皇帝”的賬,一個關東軍軍官甚至威脅“凌升是仰仗了皇上的關系才敢肆意妄為,皇軍此舉完全是殺一儆百”。想到“殺一儆百”背后的含義,溥儀不寒而栗,隻得不再過問,趕快讓妹妹與凌家的兒子退了婚。
凌升未經公開審判,便被草草處決,根據知情人透露,原因僅僅是因為他在一次會議后對關東軍飛揚跋扈的所作所為略有微詞。
陳述到此,溥儀鬆鬆領帶,聲音帶上了哭腔:“一個省長,他們說抓就抓,說殺就殺,我作為一國之君,他們一個小小的軍官就敢對我警告通牒,可想而知,我是個什麼皇帝,偽滿洲國是個什麼國家!”
“八?一宇”
在口頭表述之外,溥儀還加上了自己的肢體語言。
“吉岡說滿洲國就如同是日本的一個小孩子。梅津美治郎也一直這麼說。換句話說,日滿是一德一心的,企圖把滿洲變為日本的殖民地。”說著,溥儀把上半身向証人台以外探出,張開兩隻手臂,做出一個將什麼東西抱入懷裡的動作。
一位被告的辯護律師打斷了溥儀的演講,“証人把檢察長的訊問擱在一邊,一個人唱起獨角戲來了!”
但檢察長季楠沒有制止溥儀的陳述,法官們也以“証言與事件有關”為由,駁回了辯護方的意見。
溥儀繼續陳述,“所謂的一德一心起源於‘八?一宇’。‘八?一宇’這四個字源於日本神話中的女神天照大神,它的含義是以全世界為一家,並由日本統一之。日本一方面施行武力侵略,一方面施行宗教侵略。他們是企圖奴化全世界的,而把東三省視作神道侵略的實驗場。日本人不但封鎖了我的口和手,也剝奪了我的宗教信仰的自由。我知道,關東軍司令官梅津是根據日本政府的密令對我進行宗教壓迫的。但是我當時就從心裡反對這種神道的侵略。后來,吉岡根據梅津美治郎的命令強迫我到日本會見天皇,天皇拿出三種神器——劍、鏡、玉給我看,並把其中兩種——劍和鏡給我了。”
溥儀所說的那次會見天皇,發生在1940年,請回“神器”之后,宮中特別設立“建國神社”進行供奉,溥儀與所有的王公大臣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前往祭祀。關東軍規定,溥儀不能再公開祭祀愛新覺羅氏的祖先。
溥儀証明,這樣的供奉不止發生在宮裡,“滿洲國”的所有人民全都被強制崇拜神道。根據法律,不敬神社者要處以10年以下1年以上的徒刑。
根據統計,自溥儀“請神”開始到日本投降的五年間,偽滿洲國境內共興建大小神廟295座,各處都要照章祭祀,任何人從此走過,都要行九十度鞠躬禮,違者將受嚴懲。
按照日本的侵略計劃,佔領東北的最后一步就是把“偽滿洲國”劃歸日本,將東北地區“改祖換宗”,是一種借助神靈之力達成“日滿”同化的手段。這一圖謀在日本醞釀已久,早在1934年,《朝日新聞》上發表的《對滿文化政策的新目標》一文中,作者便開始催促,“要把握滿洲人,就要盡早制定國教,並掀起灌輸國教精神與生命的運動。”
“八?一宇”的譜系設計,正是出於將滿洲從中國剝離,納入日本分支的險惡用心。
《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判決書》最終認定了日本鼓吹“皇道”,為擴張領土尋找依據的犯罪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