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寫作
“我的敏感讓我完成寫作”
嚴歌苓的身上有著讓人羨慕的經歷——12歲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成為一名舞蹈演員﹔20歲時在對越自衛反擊戰中擔任戰地記者﹔1980年,發表了電影文學劇本《心弦》,並逐漸展現了寫作上的才華,那時她只是20來歲的年輕女孩。上世紀80年代,她應美國新聞總署邀約訪美,進入哥倫比亞藝術學院文學寫作系就讀,獲藝術碩士學位,成為哥倫比亞藝術學院百年建校首位華人校友。“剛去美國的時候英語並不好,我每天都浸泡在英語裡面,瘋狂背誦新概念英語的前三冊,每天背記幾十個單詞,還在自己的手上寫滿英語單詞。”現在,嚴歌苓已經是一個能夠用英文寫作的作家了。
嚴歌苓坦言其豐富的生活經歷,為它提供了用之不竭的一手素材。“我在文革中度過了童年,我的少年時期當兵,出國成為一名留學生,然后移民,這都是我的一手生活。我寫得最得心應手的都是這些一手生活,都是我切身經歷的生活。”
嚴歌苓反復提及自己基因裡的敏感,她總感覺自己的神經是裸露在外的,非常容易被觸及和撥動。“我有著一種疼痛的敏感,這是天生的,我憑著這基因裡的稟賦和想象能力,感受和進入他人的生命狀態,並用文字傳達出來。我認為二手生活來源於體驗,用採訪和感知進入我沒有辦法經歷的一切。”嚴歌苓回憶,在寫作《第九個寡婦》時,她走入河南農村體驗生活,獲得了珍貴的二手素材。“《媽閣是座城》是我第一次寫中國的當代生活,也是我最害怕的事情,我一點自信都沒有,我去親歷賭博的一切,去體會賭徒的心態,當大家說我寫得還不錯、很真實時,我很欣慰。我是一個很幸運的人,是我的敏感讓我完成這一切。”
在“二手生活寫作”和“一手生活寫作”兩者間游走,嚴歌苓並不都是自信的,她甚至一度隻敢寫作自己的一手生活。“我的經歷就像吉普賽人,到處走到處看。每到一個地方,我都不是那裡的主人,只是一個旁觀者。正因為這樣的身份形成了我獨特的敏感,讓我帶著一種質疑,反復問自己是誰。我是幸運的,但也是不幸的,任何一個地方,我的根都沒有扎下去,一個他鄉人,一個寄居者的感覺讓我寫出了這麼多敏感的小說,保持兩個月寫出一本小說的速度。但是很多人說這麼快寫出的肯定不是什麼好作品。我所有的小說都是我聽來的故事。我是一個特別不自信的人,除了一手生活的寫作,其他的我都寫得很不自信。”
◎談特色
“女性主義不需要表面彰顯”
謝有順眼中的嚴歌苓在“敏感”、“與人為善”方面與沈從文非常相似。他認為,嚴歌苓的不自信和惶恐是她的不幸也是幸運的地方:“這一切讓她最終隻能成為嚴歌苓,她缺少一個可以讓她扎根的寫作根據地,這與她個人經歷有關。嚴老師的不自信我很認同,再有想象力的作家都不可能完全寫好他不了解的生活。”
嚴歌苓堅持不以女作家自居,她強調自己是作家,沒必要在“作家”前加個“女”字。她也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女性主義者,她認為自己的寫作與女性身份無關。“或許女性主義的意識的確存在我的潛意識中,但這東西很復雜,我並不欣賞國外那些燒胸罩的行為,我覺得女性主義思潮太過極端,我覺得蘊藏在女性生命中的那股韌勁是她們最強大的地方,這種偉大是不需要通過任何表面上的東西去彰顯和反映的。”
謝有順認為,正是嚴歌苓獨特的個性,使她的作品不僅題材內容寬廣,更展現了人性的寬廣。“其實最好的寫作並不是自傳體的寫作,雖然中國當代的女作家寫得最好的是自傳體,尤其上世紀80年代以來。現在一些80后作家的寫作其實都是半自傳體,和個人私密生活密切相關。但我認為最好的寫作是從自我的局限中走出來,進入一個更寬闊的領域,這才是真正的創作。”
嚴歌苓從軍之后養成的紀律性一直在她的生活中發揮著影響,她一直執著於安靜地對作品反思,並且不斷跨越寫作的階梯,為自己未來的寫作設計難度。“對作家而言,寫當下是最難的。筆下的故事離現在太近,可能寫出來的就成了生活流,是碎片,作家難以把握。能否寫好,就要看作家對人性、命運及情感的把握。要寫好一部作品,對語言要精雕細琢。莫言說過,盡管他的作品在20多天寫出來,但是它已經在腦海裡醞釀20多年了。”謝有順表示。
另外,嚴歌苓認為對作家的理解要全面。好的作品如“天外來物”。每個作家都要培養出獨有的語言特色,這樣才能寫出“天外來物”一般的作品。“寫作時我都在做減法,一部小說,第一遍改我會刪去很多字,第二遍改又會刪去很多字,不斷修改。我的很多故事都是聽來的,都是有一個原本的結局。我認為最好的小說人物都應該帶給讀者驚喜,結局都不是我自己能夠控制的。我覺得電影其實並不如大家所說的,在內容表達上不如語言和文學,我恰恰覺得影視彌補了文字的啞然之處,比如說一個表情,它可能就傳達了了很多情感,但是文字表達不出來,映畫源於文字的啞然。”嚴歌苓說。
■專訪
“寫小說才是我熱愛的本行”
南方日報:有一種觀點認為劇本創作不如小說創作,您是否認同?
嚴歌苓:劇本寫作必須融入導演的想法,至於文學創作,是作者在實現自己的想法和願景。如果不能實現,作者會很痛苦。如果一個寫作者看重金錢,可以去創作劇本,它的付出肯定不會像寫長篇小說那樣多。也不能說劇本創作比小說要低一等,選擇創作什麼,要看作者本身的性格特質,像我是很重視獨立思考,講究心靈自由的人,對於劇本寫作會覺得很無奈,也許寫小說才是我熱愛的本行。
南方日報:能否透露一下接下來的寫作計劃?
嚴歌苓:在五六年前已經寫好一部作品了,叫《老師好美》,是講述高中生情感生活的。這部作品的寫作曾一度中斷,后來才接著寫。現在已經基本完成了。
南方日報:您在創作的時候是如何做到本土和國際的結合?
嚴歌苓:我一直在努力。就像《第九個寡婦》的譯制,裡面的很多方面有文化差異,所以在翻譯時無法用對等的詞匯去表達自己的想法,這肯定會流失一些東西。那麼在中文創作中,很多華僑或者台灣的讀者並不了解內地的語境,所以他們會看不懂你的故事。我一直想解決的是如何讓他們聽懂你的故事。
南方日報:您曾提及父親對您的創作影響,他最滿意您的哪部作品?
嚴歌苓:我父親給了我很多有建設性的建議。像我的《扶桑》《人寰》等,獲得了很高的榮譽,當時我父親的建議是應該回歸白描、寫實的創作中來。我在回歸寫實創作之后,確實又獲得了很多靈感和動力。我父親最喜歡我的《雌性的草地》、《第九個寡婦》等。(記者鐘琳 實習生 陳頌賢、桑顯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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