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還因為小時候覺得過一年是那麼長,盼呀盼呀,好不容易才到了嚴冬,到了冬與春的那個微妙的分界處,到了哪怕是強顏也要歡笑一番的年。
還因為放炮仗。小時候我性格懦弱,自己放得很少,但還是喜歡聽旁人放。有激動人心、什麼事情正在發生或即將發生的感覺。“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我始終不認為王安石的這幾句詩有多麼好,但是他的詩永垂不朽,變成了民族文化傳統中國心啦。
餃子(資料圖)
從臘月二十三之后到年卅的日子裡,每一天都不能夠閑著,都安排好了關於年夜飯的密密麻麻的節目單。各家都忙忙乎乎,紅紅火火。准備了那麼多日子的各種美食,如同生旦淨末丑一起隆重登場,而其中的餃子,是必須要在鞭炮齊鳴中最后亮相的,那是年夜飯這出大戲裡梅蘭芳的壓軸戲。當然,最后再吃幾個素餡餃子(裡面必須包一個銅錢餃子以求吉利),這是年夜飯的尾聲,甩出的最后一抹高腔的余音裊裊。然后去守夜、祭祖、團拜、迎神,這個年才算是真正地拉開了大門,迎接我們一步邁進了春的裡面。
糖葫蘆(資料圖)
劉紹棠:中了彩贏得的糖葫蘆吃著最甜
劉紹棠在《本命年的回想》中寫道,小的時候,家鄉的大年從臘月初一就開始預熱。一天比一天增溫,一天比一天紅火,發燒直到年根下。
臘月初一晚上,家家炒花生、炒瓜子、炒玉米花兒﹔炒完一鍋又一鍋,一捆捆柴禾捅進灶膛裡,土炕燙得能烙餅。玉米粒兒在拌著熱沙子的鐵鍋裡畢剝畢剝響﹔我奶奶手拿著鍋鏟,口中念念有詞:“臘月初一蹦一蹦,孩子大人不得病。”花生、瓜子、玉米花兒炒熟了,裝在簸箕裡,到院裡晾脆,然后端進屋來,一家人團團圍坐,大吃大嚼。吃得我食火上升,口舌生瘡,隻得喝燒糊了的鍋巴泡出的化食湯。化食湯清淨了胃口,爛嘴角的食火消退,又該吃臘八粥了。小米、玉米糝兒、紅豆、紅薯、紅棗、粟子熬成的臘八粥,佔全了色、味、香,盛在碗裡令人賞心悅目,舍不得吃。可是吃起來卻又沒有個夠,不願放下筷子。
喝過臘八粥,年昧兒更濃重。賣糖葫蘆的小販穿梭來往,竹筒裡抽簽子,中了彩贏得的糖葫蘆吃著最甜。賣挂落棗兒的涿州小販,把剔核硒干的老虎眼棗兒串成一圈,套在脖子上轉著吃。賣糖瓜和關東糖的小販,吆喝叫賣,此起彼伏,自賣自夸。還有肩扛著谷草把子賣絨花的小販,谷草把子上插滿五顏六色的絨花,走街串巷,大姑娘小媳婦把他們叫到門口,站在門檻裡挑選花朵。上年紀的老太太,過年也要買一朵紅絨花插在小疙瘩鬏上。
村南村北、村東村西,一片殺豬宰羊的哀鳴。站雞籠子裡,喂養了一個月的肥雞,就要被開刀問斬。家家都忙著蒸饅頭和年糕,窮門小戶也要蒸出幾天的豆餡團子。天井的缸蓋和篩子上凍豆腐,窗沿上凍柿子,還要漬酸菜。婦女們忙得腳丫子朝天,男人們卻蹲籬笆根晒太陽,說閑話兒。
臘月二十三過小年,香燭紙馬送灶王爺上天。最好玩的是把灶王爺的神像揭下來,火化之前,從糖瓜上摳下幾塊糖粘兒,抹在灶王爺的嘴唇上,叮囑他上天言好事,下界才能保平安。灶王爺走了,門神爺電也換崗了,便在影壁后面豎起天地杆兒,懸挂著一盞燈籠和在寒風中嘩啦啦響的秫秸棒兒,天地杆上貼一張紅紙:“姜太公在此”。邪魔鬼祟就不敢登門騷擾了。
臘月三十的除夕之夜,歡樂而又庄嚴。闔家團聚包餃子,誰吃到包著制錢的餃子最有福,一年走紅運。院子裡鋪著芝麻秸兒,小丫頭兒不許出屋,小小子兒雖然允許走動,卻不能在外邊大小便,免得沖撞了神明。不管多麼困乏,也不許睡覺,大人給孩子們說笑話,猜謎語,講故事,這叫守歲。等到打更的人敲起梆子,梆聲才能鍋裡下餃子,院子裡放鞭炮,門框上貼對聯,小孩產們在餃子上鍋之前,紛紛給老人們磕辭歲頭,老人要賞壓歲錢,男孩子可以外出,踩著芝麻秸到親支近脈的本家各戶,壓歲錢裝滿了荷包。天麻麻亮,左鄰右舍拜年的人已經敲門。開門相見七嘴八舌地嚷嚷著:“恭喜,恭喜!”“同喜,同喜!”我平時串百家門,正月初—要給百家拜年。出左鄰入右舍,走東家串西家,村南村北各門各戶拜了個遍,這時我才覺得得到了公認,我又長了一歲。